《一刀春色》 第 9 部分阅读

破体而入,透出前胸,甚至能觉察到冰冷的锋刃擦着心脏而过的死亡触感。

败涂地。

这个陷阱看似简单,却精准毒辣,因地制宜,人心时机细节无不丝丝入扣。沈墨钩败得心服口服。

刀是长安刀,从瀑布中钻出的人自然就是谢天璧。

沈墨钩胸口血如泉涌,神色却不慌乱,伸手拔出刀,看了眼随手扔开,点了伤口周围的数处岤道,血流渐缓。这刀显是伤了肺叶,内息稍运转至胸口,便是剧痛攻心凝滞不前,已再无动手之力。

沈墨钩急促的重重咳嗽几声,口中不绝喷出血来,却对苏小缺笑道:“你们两个很好,你你真是真是好得很。”

虽笑着,眼神里却是毫不遮掩的森冷恨意。

不恨谢天璧,恨的是苏小缺。

这二十多年自己只杀人不救人,苏小缺以身作饵,打碎了自己那点难得萌生的柔软,何其残忍

苏小缺知他误会,也不辩解,只怔怔的看向谢天璧。

谢天璧衣衫尽湿,似站都站不稳,背却挺得笔直孤傲,眉宇间自有不可世的夺人气势,慢慢捡起刀,挂于腰间,从怀中掏出只玉盒,却是曾送给苏小缺的寒玉蟾蜍膏。

谢天璧刺伤苏小缺后,从他怀中搜出这盒灵药,却未给他敷上,就是想让沈墨钩耗费真气救他性命,自己伺机偷袭,眼下沈墨钩已重伤倒地,这才拿出药膏来,帮苏小缺厚厚涂上层。

苏小缺问道:“你在瀑布里躲了多久”

两人距离极尽,苏小缺声音虽低,却也不被水声遮住,谢天璧答道:“三个时辰。”

他身负重伤又毫无内力,却能在飞瀑水流后藏足三个时辰,意志之坚强,耐力之坚忍,当真是世所罕有。

“你什么时候想到的这条计策”

“看到瀑布,瀑病醍流最能掩饰行踪气息。”

“你没有内力,这刀怎么有如此力道”

“用岩石固定乌金索和树藤,弹射出来。”

“若他不是背对着瀑布呢”

“他顾忌刀伤,不敢搬动你,必然背对而坐,万不是,我逃走后,待伤势痊愈,会去七星湖救你。”

番对答问得简单,答得利落,问的似毫无讶色,答的似毫无愧色。

寒玉蟾蜍膏极是灵验,苏小缺又得沈墨钩内力相助,时已能站起。见他身形微微摇晃,谢天璧忙伸手扶住,苏小缺却挣脱开,道:“别杀他。”

谢天璧道:“方才刀未能杀他,如今却是想杀也杀不了。七星湖有天魔解体这门玉石俱焚的功夫,杀了他,咱们也活不了。”

沈墨钩笑道:“你倒是对我了解至深。”

谢天璧道:“还好。”

沈墨钩目光闪动:“你怎么算准我定会救苏小缺”

谢天璧想了想,附身过去,轻声道:“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是不是”

沈墨钩似乎被人鞭子抽在了脸上,面容倏然扭曲。

他凝视着谢天璧,就像警惕森林中最阴狠的狼王,谢天璧也紧盯着他,就像防备地狱里最艳美的魔鬼。互相猜测,互相试探,只要破绽稍露,哪怕只有点蛛丝马迹,也会被对方梳理成明晰的要害,他日必定成为刀剑所指的命门。

良久,沈墨钩微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说了你也未必信,对不对”

谢天璧点头:“你多保重。”

经过沈墨钩身边时,苏小缺停住脚步,打开药盒,为他敷上药膏。又取出天香胶的小瓶,放入他手中,笑道:“你那张人皮面具丑得很。”

沈墨钩静静看着,问道:“为什么”苏小缺在他耳边低声道:“多谢你肯出手救我。”

声音从未有过的哀伤低回,像汇聚成暗流的碎冰,蔓过血脉,刺伤心头。

沈墨钩心中动,道:“谢天璧你招惹不起。”

苏小缺摇摇头,起身与谢天璧离去。

出了山谷,两人到小镇上雇了马车,连夜赶路。

当晚在马车上,苏小缺伤口剧痛,烧得神智昏迷,却安静不下来,死死攥着谢天璧的手腕,眸子里浮着泪,却毫无光泽,茫然盯着他,不住低唤:“天璧天璧,你为什么狠心伤我”

“水真冷啊你为什么走了”

“看到你受伤,我心里难过得很,四海不要我,我都没这么难过。以后不许你受伤。”

“天璧,我胸口痛,痛得要死了你救救我你别撇下了我不管爹娘都不要我,我很让人讨厌啊。”

“我就是死了,也定会把你送回去。”

谢天璧心痛如绞,苍白着脸,紧紧抱住苏小缺,不住亲吻,轻声道:“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你,不要怕。”

路行来,苏小缺的伤势直反反复复,人也时常高烧不退,谢天璧的内伤却日益好转,已与常人无异,因此这路行来,反是谢天璧照顾他。

苏小缺重伤之下,添了个毛病,昏睡便满口胡话,必定要谢天璧抱着慢慢劝解才能安静的睡上觉,旦清醒,却极少开口,有意无意的躲避谢天璧,改往日的灵动活泼,竟似换了个人。

半个多月后,抵达塞北,只见长空中云海翻涌,绿草碧如海,视野所及尽是苍苍天穹莽莽原野,苏小缺卷起车帘看了,不免心怀大畅。

谢天璧见他难得的意兴盎然,笑道:“再有三天,咱们就能到赤尊峰了,你喜不喜欢”

苏小缺淡淡道:“很喜欢。”却垂下眼睫,不再说话。

谢天璧打开水壶递到他手中,见他面容瘦削憔悴,忍不住心疼,温言道:“伤口又疼了还烧不烧”说着便摸上他的额头。

苏小缺身子后仰,避开他的手,道:“不疼。”

谢天璧的手僵在半空,道:“你在怪我,怪我刺你那刀。”

苏小缺手指轻颤,声音却甚是平静:“你刺伤我,难道我还该欢天喜地不成”

谢天璧握住他的双手:“我可以解释。”

“我懒得听,谢师兄。”

谢天璧拉起衣袖,手腕上圈青紫淤痕:“你昏迷时候叫的不是师兄,是天璧,拉着我不肯放手,还不停的问我为什么。”

苏小缺倏然抬头,脸色煞白眼珠漆黑,嘴角却带着贯懒洋洋的笑意:“你听错了。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问这么笨的问题”

谢天璧为之气结。

苏小缺嘻嘻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小缺,那刀我有分寸,你不会死。万沈墨钩不救你或是杀了你,我会为你报仇。”

“你是愿意被我刺刀,还是愿意看到我死”

“你是愿意被我刺刀,还是愿意被沈墨钩抓去七星湖痛加折辱”

“若是咱们不冒这个险,那三个时辰咱们能逃到哪里不设计杀了沈墨钩,你有什么办法能逃开沈墨钩的追杀”

“情势危急,我也不能先跟你商量,你若提前知道只是做戏,沈墨钩定会瞧出破绽。”

苏小缺口气说完,眼神闪烁不定,笑道:“是不是”

谢天璧凝视着他,只觉得眼前的苏小缺似春天湖面最后的薄冰,有种触即碎的脆弱,却点头坦言道:“是。”

神色坚定而自信:“而且事实证明,我做对了。”

苏小缺打了个呵欠,往车壁靠了靠,双臂伸出抱住膝盖,自成个小小天地,似隔绝了谢天璧的气息温度,笑得讥诮:“你手段既高,心思又深,做得自然是对的,不愧是赤尊峰少主。我都明白。”

谢天璧道:“不过我还有句话想跟你说。”

“什么”

“我会为了咱们能活下来,狠下心算计你刀,但你若死了,我会陪着你死。”

苏小缺震,有些慌乱,却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六月天孩儿脸,草原上天气更是无从捉摸,不知何时,天地间突然昏暗片,乌云蔽日,阵闷雷声自天地交汇处远远滚来,空气中饱含水气,压得人几欲窒息。苏小缺头晕目眩,心似乎要跳出腔子,觉得无法自拔的渐渐深陷危险,却又是隐隐约约的异样欢喜。

谢天璧靠近,呼吸可闻,眼睛看进了他的眼睛:“谢天璧喜欢苏小缺。我刺你刀是真,我爱你也是真。”

个霹雳突的炸开,紧接着又是个,狂风呼啸,暴雨已至,小小架马车似浸没在无边无际的风雨中,动荡飘摇如江风浪上的扁舟

苏小缺心境比外面雷声更了恣意喧嚣几分,时百味陈杂,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怔了半天,直觉的避开谢天璧的眼神,掀开车帘,道:“下雨了。”

放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片大雨自黑沉沉的天幕扯落,却觉得这片风雨飘摇要比身后的谢天璧更让自己安心。

自己是蜜蜂,而谢天璧裹着刀锋的爱情就像是含着毒药的滴蜜糖。

他危险而充满诱惑,自己自知,却不知能不能逃开

第二十四章

从十二岁上白鹿山开始,也许从更早的时候,在谢天璧与苏小缺还俩俩不知的时候开始,谢天璧要的就是是肆意长歌,风动云涌,求的就是登临绝顶,横峙天下。

愈挫折,愈深厉,愈激荡,愈锋芒。

苏小缺自诩聪明绝顶,却不知早已情根暗种,乍听他说“爱”,这个字,惊心动魄丝毫不逊于那刀。

正怔怔出神,却见豪雨远映青山处,有马群疾驰而来。

无边的碧草尽数在风雨中偃伏,十余匹骏马暴风样卷过草海,马蹄翻飞处划开道深长的痕迹,箭样射向马车。

赶车的汉子惊得呆住了。

马队当先人青衫湿透,尽显肌肉虬结,异常高大威猛,在暴雨中恍若天神,翻身下马,屈下膝,半跪道:“神龙堂常在天恭迎少主。”

态度恭谨之极,声音却轻易压住了隆隆雷声。

余下骑客尽数下跪,齐声道:“神龙堂青龙七宿弟子恭迎少主。”

谢天璧下车立在雨中,道:“常堂主辛苦。”

回身道:“咱们这就回赤尊峰罢。”

苏小缺却不下车,手掀着车帘,淡淡笑道:“我答应过你,定要把你平安送回赤尊峰,现在有人接你来了,我也算功成身退,诺纵没有千金,也有百金,这就告辞”

说着吩咐那赶车汉子折回来路。

谢天璧面沉似水,挥手下令道:“截住。”

神龙堂弟子翻身上马,身呼哨,东三西四,错落有致,已将马车团团围住,这番动作,纯熟流畅,始终未有丝多余的声音和动作。

谢天璧站在车帘下,低声道:“我方才说的,你没听见吗”

苏小缺掏掏耳朵:“听见啦,你说你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你”

谢天璧似不敢相信,又惊又喜道:“真的”

苏小缺道:“自然是真的,要不然我这么折腾送你回来只是我不光喜欢你个,我还喜欢聂叔叔野四海程老头儿秦阿姨呃还有孟师叔路帮主顾长老荆楚”

正个个掰着指头列举着,道电光豁然雪亮,划破头顶天空,串惊雷随后炸开,苏小缺吓得手抖,谢天璧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道:“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苏小缺大人大量的不与他计较,挥手道:“我走啦。”

谢天璧冷冷道:“你想就这么走了”

苏小缺急道:“废话,难不成你自己有病还要逼我跟着犯病我要去找四海。”

谢天璧扬声道:“常堂主”

常在天立即走近,他身龙象神功刚猛无铸,每步迈出均是三尺三寸,落地沉稳中却带轻柔,显是已由至刚练到了至柔的境界,苏小缺自问便是活蹦乱跳之时,也不是他百招之敌,时心中惴惴,大声道:“谢天璧,我千辛万苦救了你,你想恩将仇报”

谢天璧不理他,道:“我内力尽散,留不住这位贵客,还请常堂主出手制服,但莫要伤了他。”

赤尊峰后山画眉谷。

条清浅的小溪旁结着七间木屋,前后左右都是药圃,种满了诸般药用花草。扑鼻尽是药香。地上干净得诡异,小径铺着光洁的卵石,星半点儿的灰尘也无。

谢天璧手拉着苏小缺,坐在架骷髅花下等程子谦睡醒。

午后阳光虽烈,骷髅花下却极是阴凉,苏小缺昨日被常在天指戳中昏睡岤睡足十二个时辰,刚清醒就被拖来药神庐,不禁有些心惊胆战,需知程子谦素来脾气古怪,又极为不喜苏小缺,偏偏身施毒功夫又是防不胜防,因此苏小缺对他很是存了三分忌惮。

程子谦每日必定要睡足个时辰的午觉,若旦被扰,原本就顶天的脾气愈发会破了天的大。

程子谦喜安静,最厌说话,两个药僮名阿二名阿三,久经训练,见他打手势或者嘴唇微动,就明白该怎么做,若是误解了办砸了,程子谦也毫不动怒,只会让药僮跳到溪水里自行洗刷干净,自己再亲自动拳脚胖揍他们顿。

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下,程子谦才会如常人般开口,是见到奇毒怪症,便立时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万分激动,另就是见到谢天璧,谢天璧是唯个不中毒不生病也能在药神庐与他相对坐谈的人,遇上程子谦心情好,还会端出自己所做的各式蜜饯配上草药茶待客。

若程子谦能待苏小缺如此,依着苏小缺得寸进尺的性子,定是不管他尚在午睡早就闯进药神庐了,谢天璧却是别人敬尺,他必记在心中,但从不滥用,只待真有所求,开口必能奏效。

所以苏小缺是不敢擅闯,谢天璧却是不愿擅闯。

百无聊赖之下,苏小缺忍不住说道:“天璧,你也老大不小了,需知道做人要懂道理,我是名门正派的少帮主,你不能把我强留在你们魔教是不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谢天璧道:“你先治好伤再说。”

苏小缺心想,这再说二字最是妙用无穷,再说可就难说了,留在这赤尊峰上本来也没什么要紧,偏偏昨日谢天璧句“我喜欢你”石破天惊,兄弟再也做不成,徒增烦恼,真是要命,至于那刀,倒暂时显得没那么要命了。

谢天璧见他不说话,问道:“你急着回去有什么要紧事丐帮人才济济,你回不回去也没什么分别。”

苏小缺看他眼,不悦道:“我和野约了要在白鹿山相见认亲,我还想去趟飞凤门找四海跟她道歉,求她回心转意。”

谢天璧微微挑眉,道:“厉四海吗她自会来找你。至于认亲”

顿了顿:“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这句话你听说过没”

苏小缺愣:“这是什么话”

谢天璧拉过他的手,低声道:“你没听过也是应该,江湖上知道这两句话的,除了聂叔叔和他们自己,大概也只有七星湖的些老人这些年灰鸽堂把沈墨钩的情况都收集成册,我看过遍,发现沈墨钩和你娘似乎有些瓜葛,这些,你娘自然不会告诉你。”

“当日知道你娘是苏辞镜,我就直注意沈墨钩对你的态度只是他城府极深,我也瞧不出他与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苏小缺的手登时冰冷,心里升起股莫名的恐惧,大怒道:“谢天璧,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天璧握紧他的手,不让他挣脱,道:“我从不胡说。”

“二十多年前,沈墨钩还是姝姬男宠时,聂叔叔和贺敏之去南疆游历,应姝姬之邀去过七星湖。”

“据说贺敏之见到沈墨钩和苏辞镜,当即笑言: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江湖上再多丽色,却也被这对璧人压下去了。贺敏之精于刑名,目光敏锐之极,当日沈墨钩虽为姝姬男宠,他却眼瞧出沈墨钩爱慕苏辞镜。”

说到此处,看苏小缺容色如雪,不禁有些心疼,却不想隐瞒,硬起心肠,道:“唐清宇逐你们出唐家,极有可能是沈墨钩暗中作祟,嗯,你娘原是七星湖门下,居二十八宿中心月狐之位,江湖上鲜有人知,她跟你说过吗”

苏小缺眼泪止不住滚落,大声道:“没有我只知道她是唐清宇的妻子,是我死去的娘亲。”

谢天璧静了片刻,看苏小缺眸光中尽是疏离与受伤,忙轻轻搂过他,道:“我也只是猜测,作不得准,只是想告诉你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万你也不会觉得突然。”

他说的万自然就是怕滴血验亲的结果却是苏小缺和唐野并非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苏小缺紧紧捏着手指,竭力平静,勉强道:“我相信我娘,她说是,就定是。”

谢天璧叹道:“好罢,等你伤好,我陪你去。”

正说着,间木屋的门呯的声打开,个冰块般的声音冷冷传出:“进来”

谢天璧温言笑道:“子谦睡醒了,咱们先进屋。”

小小间木屋里,墙脚之下,板壁缝中均是尘不染,立着药柜,木架上放着各种草药,长条木桌上更是瓶瓶罐罐井井有条,更有几个药炉上熬煮着药汤,两个药僮轻手轻脚的穿梭整理,药香满屋,浓郁之极。

程子谦清水眼尖下巴,唇薄如削,更无血色,整个人就像雪映着月光,冷得清寒。

谢天璧进了木屋,见程子谦眼皮上抹红色艳若桃花,不禁笑道:“又不小心晒到太阳了”

程子谦潜心毒术,世上几乎所有的毒药及解法,尽在胸中,无论下毒还是解毒,手法都堪称当世第,更胜程逊,医术虽稍逊其父,也算是当世首屈指的大名家,却不知是不是上天作弄,只要晒烈日,眼皮立即发红痛痒,数日才消,多年来深受其苦,却不得治法,有些患者也是皮肤遭遇阳光便红肿瘙痒,他随手剂药即可使其痊愈,偏偏轮到自己,各种汤丸药膏用了无数,却是毫无功效。

当年在白鹿山,苏小缺便专挑春夏阳光猛烈时潜入后山偷取他晾晒在外面的各式草药。

程子谦听谢天璧问,垂下眼皮,轻声道:“昨天听说你回来,赶着摘了骷髅花和女素铃兰泡在温水里,得泡整整十二个时辰不能多也不能少。钻经取气丸虽有四十九种配法,这两味药却是必须的。”

说着亲手拉过张竹椅,道:“坐。”

却是眼也不看苏小缺。

苏小缺仍想着谢天璧方才那番话,也不计较,自己找了张椅子,心神不属的坐下。

程子谦拿过支空心银针,刺入谢天璧手腕,中指在针尾控放,取血注入到个青色暗红花纹的瓷杯中。

谢天璧道:“你先帮小缺瞧瞧,他胸口有刀伤,直不好,还经常发烧”

程子谦微微蹙眉,抬手打断,自顾拿出只玉盒,盒中只拇指大的甲虫,长须短翅,通身洁白,程子谦将甲虫丢入血中,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甲虫饮血。

苏小缺也声不吭,以手支颌,眯着眼呆呆的看炉上汤药汩汩蒸腾出白气。

两个药僮当哑巴当习惯了,连放屁都要出门到溪边放,更是点声音也无。

时屋内静得可怕。

待甲虫饮干血,程子谦尾指挑,将甲虫挑入铁质小锅,拿起放到药炉上烘干。他手指异常纤细灵敏,火光衬,隐隐透出半青的玉质光泽,紧紧抿着的唇也有了些微的血色,看着竟有几分妩媚之意。

程子谦突然微笑道:“我听他们说,你内力散了,还能重伤沈墨钩,真是欢喜得很。”

这说笑把苏小缺惊得立即回神,程子谦竟然也会笑着用这种近乎温柔的口气说话

他日前对男子之间种种言行从未想过深究,此刻看着程子谦这般说话,却突然开窍,灵光闪福至心灵,脱口道:“你欢喜什么”

第二十五章

他日前对男子之间种种言行从未想过深究,此刻看着程子谦这般说话,却突然开窍,灵光闪福至心灵,脱口道:“你欢喜什么”

程子谦嘴紧闭如同只蚌,刀子都撬不开的架势,冷冷的刺了苏小缺眼,耳朵却慢慢红了。

谢天璧无所觉,道:“沈墨钩武功比我强太多,这次只是幸运,能偷袭击得手。”

程子谦道:“他逼你服下钻经取气丸在先,哼哼,身为七星湖宫主又是前辈,竟这样无耻。”

手指颤动,将烘干的甲虫粉末尽数抖入盏玉杯,灌入牛黄血竭水,轻轻搅匀,盖好,淡然道:“你平安回来,我很欢喜总有天我会替你报这毒之仇。”

边说着,边站到长条木桌前,手掀开药罐,手取药,也不用戥子,手指在数个药罐中上下拨动,动作优美灵巧,时抓了生龙骨苏木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铁线草,透骨菇等药投入个药罐中,又加入骷髅花和女素铃兰,方打手势让阿三拿去煎,想了想,怕误了谢天璧的伤,特意开口道:“三碗雪水,煎三个时辰,”指着融有甲虫的玉杯:“放入,再煎个时辰。”

看着阿三煎上药,这才洗净手,落座喝了口清水,不屑道:“沈墨钩这钻经取气丸配得奇蠢无比。四十九种配法,变化异方复六十三种,难为他用的竟是效用最差的种。”

谢天璧苦笑道:“这么说,倒要感谢沈墨钩才是。”

见他始终不看苏小缺,想了想,道:“若是我二十天前被刺刀,正中胸口,擦心脉而过,刀伤深二寸七分,宽寸分,该如何治法”

程子谦断然道:“不知道。”

谢天璧奇道:“你不会”

程子谦垂着薄薄的眼皮,声音甚是冷淡:“你又没受刀伤,我怎么知道如何治须知医道变化,并无定规,同病症,也要御金木水火土五行,视寒暑燥湿风五候,应喜怒忧思恐五情,再合昼夜剥复盈虚终始动静男女大小内外等诸多情况,方能下药。”

见他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谢天璧也不气恼,反而微笑劝道:“子谦不可任性,我害小缺受伤,心中十分难过,你医术通神,又是跟咱们起长大,难不成要看他落下病根不成就当我求你罢。”

虽是温言劝说,声音中又带着让人不能不依的强势。

果然程子谦言不发,拉过椅子,为苏小缺搭脉细诊,却用方白色细棉布隔着自己的手指和他的手腕。

苏小缺看着程子谦比白棉布还要白得正的手指,愤然道:“我有那么脏吗”

程子谦冷哼声。

谢天璧笑着安慰:“很干净,昨晚我刚帮你洗了澡。”

苏小缺得意的冲程子谦笑,道:“你看”

突的醒过味来,指着谢天璧,吓得语无伦次:“你,你说什么你你帮我洗澡”

谢天璧笑道:“这种事我怎会假手于人”

苏小缺不禁恼羞成怒,正欲破口大骂,程子谦已霍然起身,脚踏翻竹椅,走到桌前龙飞凤舞的开了方子,啪的摔到苏小缺面前。

苏小缺颇通药理,拿起看,余怒未消又添新怒,道:“你这药方味急冲猛攻,丝毫不讲君臣佐使之道,又无中和调理为佐,当我是牲口吗”

程子谦淡淡道:“你心脉受损又心有郁结,药力难达于脏腑,这才直不好,我只管治你的伤,冲开淤塞便是,这方子不霸道些怎么见效快你若是自己体弱承受不住吃死了,也不关我事。”

苏小缺气得直发愣,道:“你这是杀人还是救人”

程子谦看眼谢天璧,语气稍转柔和却又暗藏挑衅:“你要调理补养,自己不会补上几味药么人参鹿茸首乌茯苓灵芝,我这里都有,你想要增补那味尽管拿就是。”

苏小缺细细看着药方,想了想,走到桌前提笔添上几味药,交给药僮,道:“照方子煎。”

程子谦却抢上步迅速的看了遍方子,见他补的不是参茸等物,而是白芷天麻羌活熊胆,目中掠过惊疑赞叹之色:“你对医术倒有几分天赋,难怪我爹很是称许。”

苏小缺自得的笑,刚要自吹自擂几句,程子谦已指向门外,道:“出去。”

苏小缺惊道:“为什么外面晒得很。”

程子谦面有倦容,挥手叫来阿三,比划了几个手势,竟不再跟苏小缺说话。

那阿三张长长的马脸,天生满脸愁容,活像刚被人痛殴了顿的表情,看了手势,苦着脸道:“我家少爷说,苏少侠的伤也看过了,方子也开了,等药煎好,会让我们端到外面给苏少侠喝,苏少侠留在屋里,诸多不便。”

苏小缺看着程子谦冷笑,指着谢天璧:“他呢”

程子谦不答话,阿三已然又机灵又识趣的答道:“少主自然可以留着。”

苏小缺看他眼,打个哈哈,两条笔直的长腿搭上了小圆桌,懒洋洋的冲程子谦说道:“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当真不走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程子谦衣袖轻拂,阵淡淡烟雾飘过桌面,苏小缺伤势未愈,行动不若平日,时闪避不及,只觉得小腿寒,笑容立即僵硬。

程子谦慢慢比个手势,阿三道:“少爷说,他已下了地涌金莲,个时辰后,苏少侠双腿必烂,到时只能爬着出去了。”

谢天璧叹口气,手按住气急跳脚的苏小缺,温言道:“子谦,怎么解”

程子谦道:“双足泡入屋外溪水,个时辰即解。”

谢天璧点头:“我先陪他去解毒,会儿再回来。”

说着拉过苏小缺直奔小溪。

程子谦眉心锁过道流年多情的孤意,目中寒光闪而逝。

画眉谷的溪水跟程子谦般无二的冰冷,苏小缺双足入水,忍不住倒抽口凉气,骂道:“这僵尸鬼下手真他妈的狠毒”

谢天璧道:“可他的毒术天下无双。赤尊峰需要他。”

苏小缺心念动,笑嘻嘻的勾住谢天璧的脖子,低声道:“他喜欢你啊,傻瓜,你难道看不出吗”

夏季衣衫单薄,苏小缺这么勾,两人前胸贴后背,谢天璧只觉得背后阵温热,脊背僵,慢慢转过头去,似有意似无意,耳朵擦过苏小缺的嘴唇,登时心中酥酥的柔软喜悦,却恍若无事道:“看得出,怎么”

苏小缺嘴唇热,倏然警觉,忙收回胳膊,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想着岔开这个暧昧话题,干笑道:“当我没说。”

谢天璧手搭上他的肩,笑得光风霁月,说得干脆透彻:“何必要当你没说”

“没说就是没说,说了就是说了。”

“我说过我喜欢你,就是说过。你若不能接受,不妨还是当兄弟相处。这般躲闪,当我谢天璧是什么人”

苏小缺怔,异常豪爽的干笑:“哈哈,最好不过”长吁口气,谢天璧既是能放得开,自己对他的种种自然也只算兄弟情朋友义,算不得变态,以后也不用头痛心烦,更加不会被唐野厉四海等人说教耻笑,放眼看去,阳光灿烂,世界登时又美好了些,却刻意忽略掉心中油然而生的丝失落。

谢天璧观其颜色,暗暗磨牙:小混蛋,你就躲吧,上天追你凌霄殿,下海捉你水晶宫,看你从不从。

两人各怀心思,暗藏鬼胎,都想得挺美,目光相触,双双龇牙笑,端的是如狼似虎,如痴似傻。

树影婆娑,筛下碧绿盈盈的阳光,两人正相对忘机的傻笑,却见两个药僮个举着张竹椅,个扛着张小圆桌,绕过溪水,砰砰两声,把竹椅木桌都远远摔开,再走回溪边,在上游处洗手。

苏小缺笑道:“把我坐过的椅子碰过的桌子都砸了”

唤作阿二的药僮四喜丸子似的张圆脸,说出话来却跟茅坑里的石头毫无分别:“我家少爷说了,你碰过的东西都脏得很,还有股浊气,必须扔得远远的,否则会生病。”

苏小缺正色道:“你家少爷说得很是。”

“只不过,这溪水我碰过啦,你们用我的洗脚水洗手,再去给你家少爷斟茶倒水,就不脏了”

搂着谢天璧:“这人我也碰过,不知你家少爷嫌不嫌弃”

阿二愣了半天,道:“我得先问问少爷,再告诉你。”

苏小缺忍着笑,点头道:“没错,快去问了吧。”

见那俩药僮回去,谢天璧笑道:“不怕程子谦再毒你次”

苏小缺道:“你真当我没有还手之力方才若不念着他是程老头儿的儿子,他毒我我也能刀断了他的手腕。”

谢天璧颇有些无奈,道:“你俩从白鹿山斗到赤尊峰,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也不觉得无聊”

苏小缺用脚趾去逗溪水里的游鱼,道:“是挺无聊,他老摆出张僵尸脸。不过三年不见,他脾气还真是越来越大了,不是吃错药了吧程老头儿见了得多心疼啊。”

谢天璧眉梢微扬起,却笑道:“程子谦脾气大也是应该,恃才方能傲物。”

远远看着另唤作阿三的药僮正侍弄药圃,悠然道:“除非有人能跟他比肩,想必到时他自会收敛些。”

两人坐在溪边顿闲扯,眼看个时辰已到,苏小缺拿出脚,已是冻得木了,只得挪着搁在草地上慢慢揉。

只见碧绿草地上双玉雕似的足,足背上隐隐透出几条青筋,十个脚趾均匀圆润,趾甲被冻成半透明的玉白色,小腿更是殊异于武林中人的纤细优美,谢天璧乌黑的眸子暗暗的闪着光,忍不住伸手过去,将这双脚揣入怀中帮他暖和过来。

苏小缺只觉得双足如浸入热水,舒泰无比,也就毫不推辞,顺势躺在草地上,笑道:“你心虽然狠,怀里倒还是暖的。”

谢天璧被他冰冷的脚激得胸膛肌肤阵冷心窝里却又是阵子火热,听这话说得奇怪,问道:“我怎么心狠了”

苏小缺仰躺着看他,从这个角度看去,谢天璧的脸部轮廓益发深邃如刻,下巴的弧度更是清冽动人,可苏小缺却想到了逃亡路上,那如沃冰雪心痛成灰的刀,当下冷笑道:“等阿三医术大成,你会怎么对待程子谦”

谢天璧也不惊讶,笑道:“你怎知是阿三”

苏小缺嗤的声,道:“因为我会揣测你的心思,再看看阿二阿三的资质,还有阿三不用僵尸鬼吩咐就说出”少主自然可以留着“这句话我自然知道。”

谢天璧轻叹道:“你聪明过了头,又不懂得收敛,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苏小缺轻轻踹了他胸口脚,道:“僵尸鬼虽然惹人讨厌,脾气糟糕,副见死不救的臭德行,但毕竟是程老头的儿子,待你又是真心真意的好”

嘴里突然有些酸味:“你要善待他。”

谢天璧失笑:“莫名其妙,你真当我是魔头了我让阿三偷师只是怕将来子谦想回白鹿山,赤尊峰没了神医不方便。而且就算阿三日后学有所成,只要子谦在画眉谷天,我必善待。”

苏小缺将信将疑:“当真”

谢天璧蹙眉道:“苏小缺,我不知道原来在你心目中,我竟是这么不可信。”

眉宇间的郁色,如同山色天光般,浓烈异常,眼眸锋芒不减,似看穿了苏小缺所想,道:“你还是记恨那刀。”

第二十六章

眉宇间的郁色,如同山色天光般,浓烈异常,眼眸锋芒不减,似看穿了苏小缺所想,道:“你还是记恨那刀。”

苏小缺只觉得他这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可恶之极,亦不再躲避,大声道:“那刀之前,我从来没有疑心过你会骗我,就算野说过你残杀梭河水盟的人,我也只不信,后来你跟我说确有此事,我又觉得你杀得没什么不对”

“因为你是谢天璧,从小就从别人剑下救我命的天璧,我从来都信你,从来都觉得你不会伤害我。”

“看到你受伤,我比自己受伤还心痛,我跟自己说,就算死百次千次,也要护得你周全平安,我可以为你死,天璧。”

“只是我没想到那刀我知道你自有原因,知道你算无遗策。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挨那刀,就像我愿意扎破耳朵样,只是你没有问过我的意愿。”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你刺刀,我害怕,不是怕死,是怕那种被你算计的感觉,那种脚踏空摔下悬崖的感觉。”

苏小缺闭上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受伤的神色:“天璧,你太危险,我无法相信你。”

谢天璧脸色苍白,却姿势不变,拥着苏小缺冰冷的双足,给他源源不绝的暖意,良久缓缓说道:“你终于能跟我直言此事,已然很好。那刀我本该跟你商量,就算因此被沈墨钩瞧出破绽,起码你不会有此心结。”

“只是我虽伤了你,却从来不想骗你。我藏在瀑布后,那三个时辰心里的滋味,也是此生不想再有第二次”

“以后我可能还会做错事,不过我会尽全力待你好。你是这世上我最爱惜最喜欢的人。”

谢天璧深知,苏小缺虽整日笑嘻嘻的看似随和,骨子里却是倔强至极的强硬执拗,认准了的事必定要做,便是头撞南墙也要把墙撞出个洞来的个性,好比在白鹿山,心意的跟自己亲近,任谁劝说都置之不理,又好似这次千里相送,甚至不惜对唐野出手也要意孤行。

因此这刀之事他自己若不能真正放下,任何言语也只是白费唇舌,因此不解释,只承诺。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这么躺在草地上,苏小缺感觉赤尊峰的画眉谷和白鹿山的落云峰也没太大分别,般的随缘枯荣顾盼妩媚。

当下情不自禁的笑道:“好吧,那我便在这里多留几日,看你怎么待我好。”

谢天璧随之微笑,心境跟透出树叶的丝缕艳阳般,豁然明朗。

时阿二端来药给苏小缺喝,张四喜丸子脸肿成了扒猪脸,更是红红翠翠满脸春色,却紧咬牙关,句话也不敢主动跟他讲了。

苏小缺收回脚,起身端着药碗,不忙喝药,先逗他道:“方才让你问的,你都问了吗”

阿二不想答,却不得不答,硬邦邦蹦出两个字:“问了。”

苏小缺哦的声,正色道:“你家少爷怎么说嫌不嫌弃”

阿二脸色铁青发绿,涩声道:“少爷什么也没说。”

苏小缺笑嘻嘻的上上下下剥皮敲骨似的盯着阿二,道:“你这满脸的伤倒是漂亮。”

阿二抵死不说话,苏小缺却道:“我来猜猜好啦,嗯你定是脸撞到门上了不过撞下也不会这么出彩,想必门弹回去,把你弹到墙上,墙太硬,又把你顶到门上,结果风太大,把门又吹回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怎么着也得三四个来回吧”

阿二情难自禁,两行英雄虎泪夺眶而出,悲愤难当的掩面掉头奔回木屋,苏小缺这才伸舌头舔了舔药汁,见四周无人,把碗药尽数泼进了溪水。

谢天璧眼神陡然淬厉:“有毒”

苏小缺笑了笑,却道:“没有。僵尸鬼怎舍得毒死我,只是添了味鹊乌胆,特别的苦而已。”

看了眼谢天璧,道:“药方子我已经记下了,回头自己抓药熬了喝,你别担心。”

说着又躺下,却枕在谢天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翘着只脚晃晃荡荡,悠然道:“你当日刺伤我时说得很对,我确实该用心些学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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