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崇光现在夜夜辛劳,江湖中人,苦练数十年才能拥有的内力劲气,夕之间便能被廿八星经所夺,这般窃取别人精 气内力,难道还不够邪气”
苏小缺反荧快,接口驳道:“能被廿八星经的主人夺取精 气的,要不就是心甘情愿,要不就是技不如人,崇光的屁 股虽狠,好歹还留人性命,不比长安刀下冤魂无数,你谢大教主不是说过,江湖之上,本就是谁的刀快谁有道理你可以轻贱天下人的性命却问心无愧,怎地对我七星湖如此苛刻”
谢天璧醋之下念之差,碰了鼻子的灰,好在手掌中握着苏小缺的手,心中已是快慰,他本是个务实的人,想到三年来历尽辛苦才能再与苏小缺并肩同游,口舌官司输了又算得了什么
也就笑作罢。
说话间登上峰顶,见株奇花绿萼金瓣,正开得华满,花下却坐着个轻衫藤鞋的人,正举着青花小酒瓮,口口的喝着,醉眼斜拖春水绿,黛眉低拂远山浓,正是百笙。
苏小缺知百笙素有才子之风,喝了酒越发神神叨叨,见他出现在此处也不觉有异,只笑道:“你倒会挑地方。”
百笙转眼看向他,却被金红的落日所迷,伸手揉了揉眼睛,看清他俩,轻轻笑,指着不远处棵开满了花的树,道:“相思别离树。”
相思别离句,正中两人心事,苏小缺忍不住走近那株高约丈余的大树,仔细端详,见树干布满皮刺,甚是丑陋,但树冠上却是硕大丰满的亮丽红花。
谢天璧仰头观看,苏小缺却道:“不就是寻常的青皮木棉吗怎会有相思别离这么个这么个难听的名字”
百笙喝下最后口酒,似不胜酒力,身子略往后靠,手搭在生满苔藓碎草的圆石上,笑得极是神秘:“是我随口编的。”
手指用力,苏小缺与谢天璧只觉风声呼啸,眼前暗,猝不及防,已是身不由己的下坠,耳边兀自听到上方百笙的快意长笑。
两人挽着手下坠,空中苏小缺定神四顾,却见身处个三尺见方的直筒形的浑圆石洞,洞壁光滑如镜,无处可借力上跃,更兼地方狭窄,无转折横掠的余地,自习武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力不从心之时,心中不由稍感惊惧,转眼看身旁谢天璧,却见暗光下,他星眸深静,剑眉微扬,神情与平日并无不同,转头看向自己时,竟轻轻笑,薄唇略勾。
苏小缺见到他的笑容,心念动,隐隐有种满足欣喜,想到自己与他就算活着,也是终无携手之日,不是亲手送他去死,便是来日刀兵相见,还真不如就这么两情相悦之下突然死于此处,倒是了百了,再无遗憾。
正思量间,已至洞底,双足落地,只听噗的声,洞底却是及膝的水。眼看去,打量这石洞深约二十丈有余,又无借力所在,凭借自己的轻功,却是无法逃生。
苏小缺知谢天璧并无内力,落地之时已顺势将他抱起,正待开言,只听头顶咔咔声响,却是自洞口传来,抬眼看去,见块圆形大石正缓缓移入,阴影越来越大,眼看洞口就要被封死。
苏小缺略通机括消息,听这巨石声响,已知这处所设本是巨石合永不开启的绝户机关。而小腿浸在水中片刻时间,已感觉阵火热阵冰冷,忙凝目看,只见水色黑沉,水面磷光濯濯闪烁,寒气氤氲蒸腾,苏小缺登时醒悟,苦笑道:“四九虫黑水湖天璧,咱们这就要死在这里啦。”
低头瞧,怀里谢天璧却是神情冷静,眉头微拧着,只顾看着洞口大石,眼神略有些阴狠。
苏小缺虽是看轻生死,随随便便,谢天璧却是个不到黄河绝不死心,见了棺材也要劈开的强悍货色,时已下了决断,柔声道:“小缺,你如今的轻功,直掠而上能升几丈”
苏小缺愣,道:“十五丈。”
谢天璧微微笑:“比我强很好。”
说着挣脱落地,手揽着苏小缺的腰,昏暗中眼神里的不舍之意却如暗空烈焰,格外鲜明深重,深吸口气,浑身骨骼阵轻响,嘴角已溢出血来,断然道:“听我的话,留三分余力,掠起十丈”
说罢断喝声:“起”
身形展动,如鹰隼冲天,直飞而起。
苏小缺不敢去想他要做些什么,更不明白这人何时恢复了身武功,但绝境中却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依赖,未及深思,已跟随飞起,到十丈之时,果然听他所言,不再上掠,谢天璧飞起十丈,已然力竭,个鹞子翻身,他身材高大,在这狭小之地,小巧功夫施展出来却是柔若无骨,个照面,两人已是足底相对,谢天璧猛提口真气,双足在苏小缺足底尽力蹬,厉声道:“借力去”
苏小缺余力未尽,足下又增新力,身不由己直往上掠。
身如轻絮,心底却是片魔怔了的冰凉,头顶大石缓缓遮盖天光,足下谢天璧箭矢般直往下坠,星沉大海似的眼眸在仅剩的几缕光线中,异常纯粹的深情专注,鬓边银发却似穿心的长安刀,光华刺目。
足尖触地之时,从只余线的空隙中,传上来的声音似真似幻:“谢天璧喜欢苏小缺。我伤你是真,我爱你也是真。”
巨大的圆石咔的合上,自己的心也失去了光明,似乎随着谢天璧起不见天日永埋地底。
百笙见苏小缺重回地面,也不吃惊,只摇了摇头,叹道:“这等良机还要不了你的命,当真是天不佑我”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见苏小缺失魂落魄般怔怔凝视自己,蓦的笑道:“也好,死谢天璧比死你还强些,他是死了,你却是比死了还难过。”
暮霭如锦,暖风拂面,苏小缺怔立良久,眼神却是逐渐清澈明净,已然神态如常,而略抬起的下颌,更有种百折不饶的坚定与自信。缓缓从袖中伸出如玉五指,轻烟般掠至百笙身边,把拿住灵台岤,冷冷道:“我现下没空问你为什么,也不打算杀你。”
百笙悠然低声道:“活到这份儿上,你杀不杀我,又有什么分别我做了该做的事,活着不怕见崇光,死了也能见钟游。你虽活着,却只会日夜煎熬,不得解脱。”
苏小缺轻声笑,断然道:“是么谢天璧只是被困而已,他会等我,我也定会救他出来。”
第七十二章
路下山,绕过青壁,走到山腹中的石室前,侍者躬身行礼:“宫主”
苏小缺微微颔首,将手中百笙交与那人,吩咐道:“关入水牢,他若死了,你便替他。”
那侍者心中凛,恭恭敬敬道:“是。”
百笙见苏小缺转身欲行,突的开口道:“苏小缺好生待崇光。”
苏小缺出了水牢,沿着石阶小径慢慢走着,想到谢天璧此刻的处境,不免心急担忧,好在他心志坚定,更兼这些时日掌理七星湖,早在沈墨钩调 教之下学会了急而不躁遇事不乱,见水牢与那石洞均是同处山腹间,便时仰面凝视青山石壁,时驻足细看山腹流水,世上任何陷阱机关,总有法子另辟蹊径的破解,这山腹中怪石嶙峋古藤缠绕,阴寒之极,耳边潺潺之声,却是黑水湖支流在石缝凹岤处流淌汇聚。
倏地眼前亮,想到事,需知山腹中路径不通,但水脉却是相连,那石洞中积水深仅数尺,水牢中则是大片黑水湖,想来从黑水湖潜入,顺着湖水脉络,定能寻到那口石洞。
当然人的身体不比水流,水至柔无形,便是寸许缝隙,也能自如流淌,极有可能水流过处,不容人身通过,但顺水而寻,却是唯的法子,若是用炸药炸开洞口大石,只怕第个死的便是谢天璧。
想到此处,也不迟疑,飞身出了山腹,直奔无漏堂而去。
黄吟冲的无漏堂精擅水战,黄吟冲曾献宝也似捧出身号称是南海鲛衣的贴身水靠,防水防刀,请苏小缺笑纳。
当日苏小缺轻展了笑颜,略舒了手腕,让回水靠,道:“黄堂主为了七星湖,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更是几番出生入死,这套宝衣,自然该留下给自己防身。”
黄吟冲颗忠心无所寄托,仍是坚持要将水靠奉到苏宫主手上,想着顺便摸上把手背肌肤:“宫主,属下皮粗肉厚,又是多年行走江湖,为宫主捐躯,为七星湖效命本是应当,属下死个千遍万遍,也不能让宫主有半分闪失这套宝衣,宫主还是赏脸收了罢”
苏小缺眉峰剔,笑了笑,伸手慢慢拍了拍黄吟冲的手背,温言道:“似你这等既忠心又能干的属下,已是我的宝衣了,又何须再套件”
黄吟冲只觉手背些微的凉而润,心中登时是热又湿,激动得面红耳赤,再想不到竟有这等艳福,迷迷瞪瞪的嗫嚅了几声,似乎念的是无量寿佛又好似阿弥陀佛,掩面恸哭。
苏小缺赶至无漏堂内室,黄吟冲正半脱了道袍,歪斜着羽冠,手搂着个清秀俊雅的美人儿上下其手,手却握着卷铅丹主赏玩细读,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乍听衣袂声响,还道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来打扰道爷修行,正待呵斥,抬眼见,却是那念兹在兹魂梦难舍的苏宫主。
时不敢相信自己的双利眼,揉了揉,方才把推开怀中美人,切切的迎上两步,语无伦次:“哎唷宫主真的是啊啊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苏小缺急于救人,却也不失态度,道:“近日事多,也不曾前来探望黄堂主”看了眼地上美人儿,微笑道:“黄堂主勇猛精进,想必已到了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的境界,且自管修行就是,我今日前来,是想问堂主讨那件鲛皮水靠。”
黄吟冲忙八步赶蝉腾云蹑风,奔去里间套阁,取出鲛衣,想了想,格外用方光艳艳的隔水犀皮包裹起来,打了个同心如意结,方出来双手奉上。
苏小缺手接过,虽笑容不改,却似心不在焉,随手拆了那同心结,打开包裹,将桌上的点心酒果取了些包在里面,牢牢结好,缚在背上,手取了水靠,道:“多谢黄堂主,改日咱们再叙罢。”
黄吟冲苦苦挽留:“就今日叙叙罢宫主千万莫要嫌弃属下衣冠不整酒食粗陋啊”
苏小缺笑道:“美人如花却委落在地,黄堂主还需怜香惜玉些个。”
说罢足尖轻点,式孤云出岫,已掠出数丈,却回头冲黄吟冲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黄吟冲愣愣的立在当地,喃喃道:“噫,他走了回头看我又是何意为何嘱咐我要怜香惜玉宫主哇难道我这番苦心你今日终是知晓了”
说着话突的跑到桌边,看他取走的正是双色豆卷糯米凉糕栗子鸳鸯卷合意饼等茶食,另有野鸭脯熟牛肉,胸中登时又喜又疑:这双色糯米鸳鸯合意自是好口彩好心思好情意,但野鸭壮牛却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呢难不成是赞自己美如野鸭,健似壮牛
不提黄吟冲彻夜反复思量琢磨,单说苏小缺路疾奔折回山腹水牢,到了黑水湖边,见百笙已被铁链吊起,下半截浸入湖中,受那灼热冰寒夹击之苦,口中呻吟不绝。
苏小缺原本甚是心软,此刻见百笙惨状,却是毫不怜悯,心中更是快意,站在水边大石上,将身上衣物除净,贴身换上鲛皮水靠,水靠薄而柔软,银白如月光,着肌肤便是沁沁的凉意,这凉意不带寒冷,只给人种润滑而洁净之感,水靠连头到脚,更有两片晶亮的琉璃玉片镶在眼部,与鲛皮粘合得天衣无缝,从里看去,外界景物蒙在层淡淡的翠绿中,清晰如画。
穿好水靠,将衣服食物放入包裹扎紧背好,伸足试了试湖水,隔着鲛皮,尚感温热,提足上来看,这南海鲛皮果然天下异宝,色泽手感毫无所变,想必能抵御这黑水湖之灼,时颇为满意,更不迟疑,纵身跃入水中。
他水性极佳,伽罗真气又是日渐精深,入水中,短时间内无需换气,游鱼般顺着水势,直往深远处寻找支流入口。
黑水湖底并非漆黑团,反是奇异水草藤萝诸般水虫浮游层出不穷,另有番景象,只不过苏小缺无心欣赏,只顾迅速的张目四顾,不知不觉已在湖中个时辰,却尚未寻到端倪,疲倦之余,不免增了急躁。
时浮上水面,喘了几口气,咬了咬牙,又头扎入水中,这次直往湖底摸去。游至丛巨大的珊瑚处,见珊瑚后隐有漩涡,心头狂喜之下,似离弦利箭,踏水进入,顺着旋转之力深入漩涡底处,果然水势激烈,正是口水眼。
苏小缺不知这水眼通往何处,但即便直通阎罗殿,今日也是闯定了。双手分开涡底水草,只觉水势强劲无比,而身处之地却越来越窄,礁石嶙峋突兀,更是险恶,幸得苏小缺身法灵活,便是在水中,也是难得的轻巧敏捷,路避过暗礁尖石,虽是险象环生,却也能屡屡化险为夷。
只不过水流益发湍急,水深亦过数丈,苏小缺连着在水底个多时辰,又是全力以赴,现下已是强弩之末,再不能与水流较劲,边游着,隐然觉得心里扑腾腾的难受压抑,知体力告罄,却犯起了执拗脾气,心中发狠,便是死在水底,也要找到谢天璧。
正拼力寻找间隙,突的只感身体轻,道水柱磅礴而来,再躲闪不及,劈头盖脸被冲到个岩洞入口,重重拍在洞口礁石上,摔了个金星直冒,遍体疼痛。
苏小缺跟条死鱼也似趴了半天,方才找回丝力气,勉强爬进洞口,喘息稍定,见洞壁苔藓层层,洞里盈水尺许,心中喜,知是寻对了地方,当下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找回包裹,扶着洞壁往里走去。
洞里虽是昏暗无光,心里却日出般的明亮。
路走着,越往里去,越是狭窄,苏小缺由站而跪,由跪而趴,由陆上又到了水中,其中艰辛,自不待言,最后屏息用上缩骨功,路爬到尽头,起身四处摸,就着些许光线瞧,果然是傍晚时分掉入的陷阱,但三尺方圆里,哪里还有谢天璧的踪影
他此刻疲倦欲死,本是满怀希望,哪知费劲心力到了原地,正觉光明灿烂之时,却寻不着自己要找的人,颗心登时憋屈得要炸开也似,火辣辣烧灼的疼痛,双膝软,已坐倒在水中,低声道:“天璧天璧”
声音悲怆而惶恐,有无助,有不安,却更透着几分坚定不移的执着和依恋。
喘息着不停的反复吐出这个名字,似乎只有叫着这个名字,自己才会有继续熬下去的勇气,苏小缺本不是折即断的脆弱,而是风中劲草般的柔韧,从小亦是见惯了得失无常,只不过眼睁睁看着谢天璧生死不知踪迹全无,却是情不自禁的惶恐,方知若是真的猝不及防失去谢天璧,才是最哀恸最茫然无措的孤寂,爱也好恨也罢,自己的生命终究早已与这个人有着最深的纠葛,无法自拔。
也不知呼唤了多少声“天璧”,方才缓过劲来,咬破了舌尖强自清醒冷静,笑着自语:“谢天璧个混蛋,你不骗老子就会死么偷偷摸摸的逼出银针”
说到此处,骤然哽住,当下紧闭着嘴,点点摸索水底石壁,若是另有出路,便可顺藤摸瓜寻迹而去。
水底没有任何异状,苏小缺冷汗如泉水流出,却被鲛皮水靠死死箍在皮肤里不能蒸腾而出,湿腻腻的阴冷。
南海鲛人,织水为绡,坠泪成珠,总是不祥之物,这件贴身水靠在昏暗中淡淡放着冷月似的幽光,把苏小缺漆黑的眼眸映成了诡异的浅碧色,竟似鲛人的凝碧珠般。
双手在洞壁由下而上,慢而仔细的抚摸,洞壁光滑如镜,心跳却是越来越猛越来越沉,只觉身遭无数阴影压迫而来,忍不住发泄着大声喊道:“谢天璧谢天璧”
边喊着,手指却是不停,苏小缺平日虽是随便,生死不萦于怀,但对自己所爱之人的生死,却是执着无比,与谢天璧骨子里有着同样的不到绝境绝不死心,撞了南墙也要撞出个活路来的硬朗。
待摸到头顶处,蓦的发觉石壁上个小小的凹陷,伸指往里轻触,端端的正是个指孔,登时欢喜得连累都忘了,忙忙的便将食指插入,尽头处却是个细微的凸起按钮,指尖用力,只听嘎的声,随即石壁上豁然开了个斜斜往下的石洞,耳边风生,已身不由己的直往下坠。
石轨滑不留手,而下滑速度又极快,苏小缺满心想找个借力所在,缓缓势头,却是劳而无功,只得提口真气,尽力控制住身形。
半柱香时间,已至洞底,双足触地,只见身处之地,正是个半大不大的石屋,更有灯光明亮,石屋正中的莲花白玉床上卧着个绝色女子的雕像,风鬟雾鬓,意态幽花,手支颌,手却懒懒的握着把剑。谢天璧半坐半躺在莲床下,微笑着凝视自己,脸色惨白,眼眸却在发亮。
苏小缺历经波折,屡次失望,此刻乍见谢天璧,竟当场怔住了,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想揉上揉,手指阵冰凉,却是碰到了盖着眼睛的琉璃玉片,方想起自己仍穿着水靠。
谢天璧打量他片刻,见他通身镀了月光似的银白,腰细腿长,似条银鱼成了精,不觉大笑,笑声欢喜畅快之极,道:“我在等你,我就知道你定会来。”
苏小缺听他出声见他无恙,浑身几乎凝滞的血液这才恢复了流动,身体有了知觉,感到疲倦酸痛,只觉得这几个时辰竟似漫长的世,身不由己,再忍耐不住,扑上前去把抱住。
感受着他薄薄衣衫下面的肌肤热力,下巴在他坚实的肩窝上,余光能看到那束星霜白发,觉得这刻最是真实不过,笑着断然道:“我也知道你定在等我。”
第七十三章
两人都不说话,只静静聆听对方的心跳,不愿打破这难得的无言温馨时光。
良久,苏小缺放开胳膊,道:“你这番伤得可不轻”
谢天璧轻轻嗯了声,道:“值得的。”
苏小缺卷起他的裤脚,见小腿肌肤略有些红肿,放心道:“看来腿脚还没有被黑水湖的水烫伤。”
放心之余,站起身来,只觉得身热汗腻在水靠里难受之极,也顾不得其他,忙忙的脱了水靠。
他在谢天璧面前赤身裸 体并不觉得害臊不适,光着身子凉了凉扇了扇,想待汗落了再穿衣。
谢天璧只看得苦笑不迭,少年时两人同洗同浴也不知多少次,可自动了心懂了情,却是见不得这混蛋肆无忌惮的光着,又因方才情急,强运真气逼出银针,眼下当真是身经脉俱痛,内力再无法凝聚,心绪激荡之下更是无法自控,只见眼前这人身肌肤如白玉如月色,竟比穿着鲛皮水靠更像个活色生香的妖精。
时口干舌燥,使劲咳嗽了几声,苏小缺听了,忙打开包裹,翻出只大白梨子扔了过去:“吃”
谢天璧接过梨,啃了口,果然汁多味甜,他重伤之下,本就口渴,边啃着梨,边却不忘啰嗦:“穿上衣服,这里头阴冷得很。”
两人此番洞底重逢,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满足庆幸,地上的种种恩怨,也就暂抛脑后,相处之间,倒有些像少时白鹿山的情状。
苏小缺换上原来的衣衫,走到谢天璧身前,谢天璧鼻端登时嗅到股浓烈的竹叶幽香,见他红衣虽整齐,黑发却散乱,比光着身子更有种系人心处撩人情处,却又不好叫他把衣服再扒了,想想也只得手抓着梨,手悄悄遮住腹下的怒目金刚。
苏小缺见了谢天璧,也就不再着急,取出点心肉干,与他分吃,嘴里塞着野鸭脯,随口问道:“你怎么滚到这里来了”
谢天璧苦苦支撑到他赶来,安心之下,也是感觉浑身伤势剧痛,再撑不住,便倒在他肩头,低声道:“跟你样,摸到那机关就掉下来了。”
苏小缺若有所思,笑道:“来了可出不去了,那洞口大石和石壁按钮样,都是他 妈 的有来无回。”
笑嘻嘻的拍了拍谢天璧的肩:“就算机关没这么恶毒,我水性好功夫好,能原路回去,你却是万万不能了。”
谢天璧哼的声:“还不是为了救你否则再过三天,太真气便能顺利逼出银针,银针出,你还不就是我的掌中之物看你到时候还敢这么嚣张。”
苏小缺听了,心里甚是甜蜜,却嗤笑道:“你看,千算万算,不如天算,你千辛万苦,偷偷的运功拔针,偏巧咱们噗通掉到这老鼠洞里,这折腾,你也瞒不过去啦,也是,便是你内力不锁,轻功也不够好,还得靠我。”
摸了把谢天璧的脸,断言道:“总之,你还是为了自己能活命,才舍身救我。”
话出口,两人都愣了愣,气氛冷了冷,嫌隙陡生,谢天璧口豆卷堵在胸口,涩涩的难受,半晌开口,低声道:“小缺,那刻我想的只有你你信我。”
生死瞬,谢天璧再冷静深沉,再多的算计韬略,也是不及心底深处不假思索涌上的第个念头,定要让苏小缺活下去。
便是谢天璧,也有如此之傻,如此多情,如此不顾切,如此罔顾性命的刻,因此才能逆天行事,硬生生逆行经脉逼出骨中银针,送他到生路。
这番思量情感,不说苏小缺亦是明白,静默片刻,却道:“天璧,我知道,只是以前的事,总也忘不掉,随口就出来了”
谢天璧摇了摇头,轻笑道:“不要紧,咱们以后还有很多年,足够让你忘掉。”
苏小缺涩声道:“是么”
谢天璧见他神情,若有所悟,笑问道:“咱们掉到石洞里,我是宁可自己死了,也会让你活下来,你逃出生天,立即就想方设法的来救我,若咱们能活着出去,难道你还是要送我去丐帮赴死”
苏小缺垂下眼睫,凝视谢天璧胸口白衣上的滩血迹,那是真气逆行强用,同自己掠起时喷出的血,只觉眼眸酸涩,心中极是舍不得,犹豫片刻,却决然道:“是。”
“天璧,我跟你跟野都不同,我只是小聪明,经常犯糊涂,也经常做傻事,可是每个人这生都会有件傻事不得不做送你去丐帮,他们若杀了你,我会世伤心,但却是不得不去。”
谢天璧沉吟道:“就像你当年硬是要回丐帮受刑”
苏小缺微微颤,对断脉之苦犹有余悸,却点头道:“那是我的错,我得承担,而你做下的罪孽,也逃不掉或许,他们不会杀你。到时候只要你活着,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你。”
谢天璧略思忖,心道丐帮不杀你那是因为你做过少帮主,送我去他们再不杀我,可真得开善堂做了佛门旁支了,心中不免觉得苏小缺这件事犯傻着实犯得厉害,却又觉得他犹在梦中般的犯傻神情说不出的率真可爱,当即心念动,眉峰微扬,眼神深邃莫测,逐渐浮上层无可奈何的宠溺,低低笑,道:“也好到那时候,你大概会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也会知晓你最舍不得放弃真正珍惜的东西。”
想着忍不住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细细摩挲,自己的手掌比他的略大粗糙,想必能包容他所有的倔强与傻气:“你这件傻事不得不做,我却是这场豪赌不得不赌。”
苏小缺隐有所觉,却不敢确定,忙问道:“赌什么”
谢天璧淡淡道:“赌你。”
“用什么赌”
谢天璧的眼眸不禁透出些许执着与狠意:“我的命。赢了,我活着,咱们有生世的时间,输了,我死,你也许会伤心罢。”
苏小缺听了,眸光如春水,静静看着谢天璧,似要把他刻在心里融到血里般。
谢天璧却避开他的眼神,道:“咱们想法子先出去。”
苏小缺嗯的声,问道:“你还有力气吗”
谢天璧动了动手脚,黯然摇头。
苏小缺忍不住心疼:“也是,你硬逼出银针,本就受伤甚重,又是囫囵摔了两跤才跌到这个洞中之洞屁股摔肿了没我记得你尾巴骨有些长,摔断了可就麻烦了,以后出恭都会疼。”
谢天璧听他这般不三不四的话,气歪了鼻子,默默扭过头去:“没肿,没断。”
苏小缺绕着莲花白玉床走了圈,仔细打量着室内陈设,见床前立着两排银质镂花的灯架,排三架,灯光便是由此传来,走近看,见灯盏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盏内灯油细腻洁白,半凝固状,用手指沾了少许,轻轻搓,惊道:“这竟是鲛人油灯”
以前在白鹿山看过本杂书,知传说中历代帝王墓岤中,都生杀鲛人熬油燃灯,能百年不灭,不想竟在此处得见,不禁惊叹七星湖财力之雄异宝之丰。
这石室虽不大,却俨然寸土寸金的奢华,女子雕像羊脂玉为体芙蓉玉雕面玛瑙镶唇墨玉成眸,栩栩如生巧夺天工,走到近前,竟能感觉到她幽雅的体香呼吸般,细细闻,香气却是从发丝中传出,这女子头乌发,根根如真,苏小缺伸手拔下根,绕在指间拽,却是韧劲十足,拽之力下,竟不能断。
谢天璧见了,道:“是乌金蚕丝,刀剑难伤,既柔且韧,世所难见。我当日在怀龙山用的乌金索,便是三成乌金蚕丝掺着七成蟒筋做成。”
苏小缺闻言大喜:“外面那些机关定是这恶婆娘设的,她这般狠毒,拔光她的头发聊以惩戒罢”
说着双手利落,已将玉像满头乌发尽数薅下藏到包裹中。
谢天璧知他素来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见状也只能苦笑,指着床边处道:“这女子可不是常人,正是你们七星湖的第七代宫主,唤作明蝉女,你身为第十二代之主,见了她竟敢这么无礼”
苏小缺凑到床边看,那里果然密密的刻了篇文字。
大致意思便是明蝉女身为七代宫主,却恋上青城掌门源空石,可惜正邪不容,源空石背信弃义,另娶名门佳人,明蝉女趁情郎新婚之夜怒杀新娘盗取青城镇派名剑源氏剑,回到七星湖却终是相思而死,死前设机关于此,只想陷情郎相陪。
苏小缺看了只觉惊心动魄,不禁叹道:“不惜与那源空石结下杀妻之仇夺剑之恨,只是为了诱他来七星湖与自己死而同岤,这婆娘真是真是”
谢天璧接口道:“性情中人,心狠手辣。”
苏小缺伸手摸了摸那把源氏剑,源氏剑三尺有余,剑身略宽,剑鞘镂刻青城图案,看着也没甚稀奇,时低声道:“源氏剑还在,这婆娘想必不知青城派五十年前早已烟消云散明蝉女以己度人,却不想这源空石既弃她如敝屣,自是薄情之人,又怎会为了还没睡过的妻子甘冒奇险,赴这七星湖之约便是传家名剑,也不比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
谢天璧颔首道:“源空石毫无胆略气魄,难怪青城派亡于他手,明蝉女虽是女子,却是敢爱敢恨,单这两处陷阱,其心智手段已远胜源空石。只可惜不懂俗世小人之心,看错了人,寄错了情。”
苏小缺柔情万千的正感慨嗟叹怜香惜玉不已,突的想起事,不由得大怒:“这婆娘想害源空石,却害了咱们,端的是死了也是个不长眼的糊涂鬼”
谢天璧心想,若是明蝉女死后有知,见你薅光了她玉像的头黑发,想必也不会有好果子赏你。
苏小缺绕着莲花床又走圈,见床底处隐隐有些奇异的花纹,他眼神虽好,但床底却在灯光暗影处,站着很是瞧不清楚,当下叹了口气,只得屈膝跪下,道:“这婆娘定是要老子下跪”说着定睛看去。
却见明蝉女双足下的床边,工笔细描了几幅图画。
图中所绘,尽是在这石室之中。
第幅是个男子,眉目俊美,手拈棋子,正在弈棋。
苏小缺见了喃喃道:“个人下什么棋跟鬼下么”
第二幅仍是这个男子,却是在填词。阕词字字清晰,却是少了最后几个字,这个男子正用剑尖在块玉璧上补全。
苏小缺很是烦恼:“七星湖的宫主怎么都这个调调好好的个个写字作诗,不想当妖 人,难道想去考状元”
说着伸脚轻踹谢天璧:“你会不会填词作诗”
谢天璧很是自卑的看了眼那秃头玉像,坦承道:“不会。”
想了想,企图找回几分面子:“不过我倒记得几首李杜苏辛你要听吗”
苏小缺勃然大怒:“听个屁。老子没空”
他这些年在七星湖,居体养气潜移默化间,本已斯文风流许多,眼下身处绝境,又是同谢天璧起,登时故态复萌本性难移,忍不住把那少年顽劣时的旧调重新弹了弹。
弹之下,他是顿感轻松,谢天璧听了更是欢天喜地,只觉得苏小缺这般踹怒骂,端的是眉目灵动风情无双,恨不得苏小缺再踹自己脚,再飚几句粗话才好。
第三幅图画却是个丹盘里两粒药丸,粒朱红,粒乌黑,这男子正在挑选。
苏小缺嘻嘻笑道:“可不是又是下棋又是填词,生生把这人给逼得病了,正吃药治病呢。”
他神态轻松,却甚是灵醒,知这几幅图画跟能否出去息息相关,因此只是嘴上调侃,心中已然隐有所悟,早想了无数种可能,但每种都似是而非,实在捉摸不透这明蝉女的心思,当下定了定神,继续看最后幅图画。
最后幅图端的是冰火两重天,左边绘的是石室西侧打开道小门,男子正往外走,想是逃出生天之意,右边却是地狱鬼面,水火交融,那男子身陷其中,面容扭曲恐怖,颈子以下,竟全是白骨森森。
笔触真实细微,苏小缺看了眼,几乎不敢再看,强忍着惧意和恶心,却瞄到画底有个拇指大的青玉镶金凸起,凸起周围有四支延伸而出的金丝柄。
时大悟,喜道:“天璧我明白啦,这婆娘虽狠,却不想害死七星湖的人,因此生怕七星湖弟子误入,便给了个生机,只要这三件事做得好了,便能打开生门出去。”
谢天璧想了想,道:“这石室中并没有棋盘诗词和药丸。”
苏小缺伸指,轻轻弹了弹那青玉按钮,侧耳听音,道:“这是个飞燕同心的机关,倒是不难打开”
突的起身,抱起谢天璧,远远放到石室角:“万我开启错了,你离得远些也许还能活命。”
谢天璧就地个懒驴打滚,他自打学了武功,想必就没用过这般无赖的招数,把拽住苏小缺,声音坚定如铁:“我同你起。”
苏小缺凝视他的眼眸,粲然笑,轻轻敲了敲他的头:“是我糊涂。”
第七十四章
苏小缺凝视他的眼眸,粲然笑,轻轻敲了敲他的头:“是我糊涂。”
说着又将他抱回原处,挽了挽袖子,笑道:“看我的手段”
将支金丝柄插入青玉钮底部,另两支弯曲而上,最后支却盘绕圈,随后轻轻用指尖捉定青玉钮,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的扶着按钮往外轻拔,待拔至第支金丝柄现,毫厘之差间忙停了手,改拔为旋。
谢天璧旁只瞧得颗心高高悬起,幸得苏小缺巧手天下无双,这般精细之极的机关也只能由他开启。
炷香时间过后,苏小缺呼吸转粗,额头见汗,谢天璧正待开口让他稍息片刻,耳中却听得格格轻响,莲花床骤然移开,床底慢慢升上个玉石平台。
苏小缺屁股坐倒在地呼呼喘气不已,抬起尖尖的下巴颌,不忘夸耀:“怎么样我我厉害吧”
谢天璧拉过他的手,伸出衣袖替他拭擦汗水,笑道:“厉害个屁明蝉女才是厉害”
苏小缺凶狠的瞪他,瞪了半天,泄气道:“的确是,她能设下这些圈套机关,果然比我厉害多了。”
谢天璧微笑不语,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下巴。
说话间,石台已与地面齐平,嘎的声,严丝合缝。
石台上三个珊瑚架,从左到右,分别是棋盘玉璧和丹盘。
纵横十九道,黑白分明,不需要和鬼弈棋,本是个珍珑局,子看出路定死活。
苏小缺擅于弈棋,运思快精变幻,见这格局,正中下怀,双眼盯着棋盘,只剩了黑白子纵横捭阖,再腾不出空来去瞧谢天璧。
谢天璧凝视石台,蹙着眉,却是若有所思。
苏小缺苦思冥想,足足顿饭工夫,突的喜道:“是了西九北五路,便是活眼”
说着拈起粒白子,啪的置于棋盘。
只听些微机括声响,像是触动了消息,苏小缺面露喜色,谢天璧却是面色惨变,道:“坏了你可下得错了”
苏小缺回头不屑道:“你懂什么,我这手可是妙招,再对不过了没听到机关有动静吗定是过了第关。”
机关果然有了动静,却见石室底缝处,慢慢渗出条黑色水线,转眼之间,水线蔓延开来,已在室底铺了薄薄层。
苏小缺见来者不善,不像是过关的好果子,忙忙的取了水靠,把抱起谢天璧跃到棋盘上,看着那黑水比黑水湖的水更浓厚诡异几分,所过之处,竟有种酸腐之气,想来就是剧毒之物。
苏小缺见状,已是恍然,需知源空石人品虽差,但既然能得明蝉女青眼,却也是难得见的江湖才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机关消息是样样精通,武功剑术却是样样稀松,明蝉女对源空石既爱且恨,勾他入陷阱之余,还不欲让他好死,设的三局,就是为了算计报复源空石而设,竟是个连环计,套中套,想来源空石身负才华,见了这珍珑局缺字词定会技痒,从而展所长,却不想就此触发水火机关,惨死室内,永陪地下。
想到明蝉女心思如此,苏小缺不禁打了个冷战,道:“坏了可真下错了这恶婆娘没准儿把咱们当情郎了,这可更加舍不得放咱们出去啦”
谢天璧抬头看了看室顶,见室顶作伞状略倾,苦笑道:“看来这顶上覆着琉璃薄瓦,暗藏火油,着不慎,当真就是水深火热。”
苏小缺回忆起以前自己烤过的大批鸡们,作为烤鸡而言,皮焦肉嫩是好事,但想到自己要被火烤成那幅德行,不由得不寒而栗,恨不得钻进谢天璧的怀里蒙头闭眼等着好死算了,想想又不甘心,苦着脸道:“那这词该怎么填”
谢天璧凝视玉璧上刻着的阕词,词牌正是长相思,词意无非是三春雨六月莲枕凤鸾满窗花月,只是缺了最后句,玉璧下放着柄巴掌长的短匕,色作铜绿,镶嵌猫眼祖母绿等物,华贵无匹,不出鞘而有寒意。
苏小缺低声道:“肯定不能往好了写,否则恶婆娘觉得咱俩才高八斗,必定要强留下来陪她销 魂的难道得写滚你妈之蛋要不就是去你奶奶之”
谢天璧闻言却不笑,眼神中有骇然惊服之意,指着那柄短匕,缓缓道:“填什么都不重要,那柄短剑会是开启火油的机关。毒水既出,若是源空石,也会明白这机关是为他而设,难道还敢好生填词据传源空石喜奢华爱珍宝,见了这柄短匕,定会忍不住拿起,照你所说,刻上些胡言乱语的词句却不想填词之局与珍珑之局诱发机关的设置本不样,这明蝉女当真是心思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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