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春色》 第 8 部分阅读

行都是她在赶车,夫妻二人路游山玩水来到怀龙山。”

苏小缺见唐野满脸担忧之色,安慰道:“你放心好啦,就是天璧功力还在,我们三人都不是沈墨钩的对手,少你个不少,多你个不多,我反而容易分心,又何必拖累你”

唐野原不是犹豫不决之人,听他执意如此,又知他平日诡计多端心思灵巧,便答应道:“也好,我留下盯着李沧羽,他有异动我便先行制住他。”

想了想,叹道:“沈墨钩武功太高,只怕爹也不是他的对手,否则倒是可以”

苏小缺打断道:“唐清宇算个屁,娘的相留刀比他强多了”

唐野自然不能说娘算个屁,噎了半天,只道:“你从赤尊峰回来,立即就到唐家见见爹,好不好”

苏小缺哼声,道:“不好,三个月后,我们白鹿山见罢,让程老头儿验清楚咱们是亲兄弟,我再去唐门揪出那老混蛋,看他还有没有脸活下去。”

唐野无奈,道:“那我先去了。”

苏小缺跳下床,叮嘱道:“这两天你别来客栈,免得引人疑心,就当我和天璧已经走了。若是有人探你的口风”

上下打量唐野,极是不放心,道:“装傻你会吧”

不待他回答,摇头叹道:“也不用装,你原本就傻算了,你最不会撒谎,就你这资质,我时半会儿也教不会。荆楚如果问起我为何去白鹿山,你只说不知道就好。”

唐野答应着,终是舍不得,拉着他的手,道:“你要小心。”

回头看着谢天璧,神色沉静坚毅:“谢天璧,小缺是我弟弟,他今日这般为你,你若是害他有什么不测,我绝不会放过你,赤尊峰山头虽险,唐野未必砍不平。”

番话掷地有金石声,令人不敢忽视,查金花在旁只听得浑身肥肉都颤了颤,谢天璧低声剧烈咳着,良久喘息平定,擦净了嘴角的血,却道:“此行路艰险,我不敢说小缺定会平安,只不过他若死了,我也不会活着。”

苏小缺从未见过唐野如此霸悍张扬的气势,心中感动,眼眶微热,唤道:“哥哥”

唐野与他轻轻拥,推门而去。

天已渐亮,苏小缺却不困倦,吩咐查金花买双大些的绣鞋,毕竟简青青虽高,脚却比男子小了少许。

查金花走后,苏小缺只端坐镜前细心推敲查漏补缺,生怕易容出了破绽,被沈墨钩看出,时房中只有他曲着手指轻轻敲击椅把的声音。

谢天璧正昏昏欲睡,突然听他说道:“差点儿忘了手上的关窍握刀的手跟写字的手茧子生的地方可大不相同。”

睁开眼看去,苏小缺正偏过脸来微笑:“等咱们出发时,你记得提醒我茧子的事。”

谢天璧答应着,却见清晨渐次变幻的光线下,苏小缺的耳廓似半透明的白玉,薄薄透着层微明温润的光泽,极是诱人。他重伤之下,心神难免大失凝定,只恨不得轻轻咬上口,忍不住脱口道:“你耳朵真漂亮”

苏小缺正苦苦恕貅,闻言也就随口应道:“哦”便不再出声。

谢天璧话出口便颇为后悔,生怕轻薄了苏小缺,惹他生气,却不想他如既往,只没心没肺淡淡的哦声,当下心头松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失落滋味。

苏小缺沉默片刻却猛然惊觉:“你说耳朵”

倏地站起提着裙子拽开大步跑了出去。

谢天璧大惊,起身想追出门外,胸口阵剧痛,内伤却又偏偏发作,只得伏在榻上咬牙苦熬,不到炷香功夫,冷汗已打湿衣衫。

他杀曲长虚用乌金索离开春色坞,被直暗中窥伺的沈墨钩在山腰截住,重伤被擒却直镇定如恒冷静如常,此刻看到苏小缺突然离去,只觉得强自支撑的口气登时松懈,惶急惊惧之下,也不去想苏小缺怎会无故离开,心中反反复复的只个念头,他走了。

这念头甫出现,连疼痛都变得狞厉难忍,如同浪头般,个接个打得自己透不过气,更无喘息之机,却咬着舌尖保住丝神智清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吱呀声,勉力辨认,正是苏小缺又进了房间,谢天璧心中大喜,眼前却是黑,再支撑不住,生生痛晕了过去。

昏迷中感觉受创的内腑经脉剧痛渐消,知是苏小缺以真气相助,心中登时妥帖温暖。

春色坞。

丐帮执法长老金五两拎着苏小缺的书信,气得半死,道:“李沧羽是心想着替师门报仇,这才退出比试,丝毫不堕雁荡威名,反而人人敬重,这小混蛋却是临战退缩,丐帮的脸被他丢得干二净唐少侠,他为什么急着回白鹿山”

唐野低着头,道:“我不知道。”

荆楚突的探出脑袋,笑道:“我猜恐怕是为了飞凤门那位厉姑娘的事,小缺去求聂大侠作主了。”

执法长老斥道:“难不成聂大侠会亲自下山替那小混蛋说亲越说越不成话”

顾六指道:“方才李少侠说道,昨晚小缺跟他起拼死追杀赤尊峰的魔头,可惜却被那魔头逃走,难道咱们少帮主怒之下想回山再好好学武”

说完自己摇头呵呵笑道:“小缺哪有这般志气是我老头子胡说妄想了。”

金五两却道:“前几日还有人见着小缺和那魔头同桌吃饭”想了想,极是不安,问道:“唐少侠,你们都出自白鹿山,小缺年纪小难免不懂事,那魔头不曾刻意示好拉拢吧”

唐野见他言语间略有疑心,忙道:“前辈莫要多虑,小缺极有侠义之风,平日也都是与我相交甚多。”

正说着,唐清宇亲自过来,抱拳寒暄片刻,将唐野唤走,稍离了人群,唐清宇似有话要说,迟疑半晌却只问道:“昨夜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唐野自五岁起便只有父亲,唐清宇又是慈严有度,教导有方,父子感情极是亲厚,此时唐野见他关心相询,心中怒气苦涩却是油然而生,当下直视父亲,道:“和苏小缺起,救了谢天璧。”

唐清宇惊怒交集,斥道:“好极我唐清宇的儿子,竟结交邪你是不想再要前途名声了谢天璧的毒辣手段,你昨日也亲见了,你怎能在正邪之分的大关节上,这般糊涂含糊”

他疾言厉色,唐野却丝毫不惧,反问道:“爹的儿子爹是说我和苏小缺吗”

唐清宇面色陡变,注视唐野良久,长叹声:“原来你知道。”

唐野再控制不住,道:“我怎会不知道我抱过他,我记得自己的弟弟你你却直撒谎骗我,你逼走了娘,又害死她,到如今你还想隐瞒我”

唐清宇脸上血色尽失,英俊的面容似下苍老了十年,只摇头不语。

唐野见他如此,心中愈增酸苦,低声道:“我和自己的亲弟弟在起七年,却直相信你的话,不想认他,有时忍不住对他好,心里还觉得愧对你爹,你何苦这般骗我”

唐清宇黯然道:“我宁可是我骗你只是你娘确实喜欢了别人。”

唐野问道:“谁”

唐清宇却不答话,良久方道:“回了唐门我再跟你细说罢。”

看向如镜的碧湖,无限的悲凉郁色:“二十年前,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语气冰冷却暗含神伤:“嘿嘿,端的是颠倒众生的对儿”

第二十章

谢天璧觉睡得安心甜美,醒来后已是正午,只觉得内伤大是平复,转头见苏小缺侧卧在身边,兀自酣睡未醒,嘴唇颜色却有些发白,没有以往的粉润色泽。

谢天璧知是为自己疗伤,真气耗损过巨的缘故,心中动,慢慢凑近,想着趁他未醒偷啄口,抱着个颇为光明正大的理由,打算亲出几分往日的血色来。

谁知刚巧苏小缺睡醒,睁开眼时,两人相距已不盈寸,谢天璧当场怔住,苏小缺眨眨眼,疑惑不解:“你干什么”

谢天璧只觉得面颊滚热,忙岔开话题道:“你方才为什么突然出去”

苏小缺登时苦起脸,从床上跃而起,拿过桌上的件物事送到谢天璧眼前,正是对明珠镶金的耳坠:“你刚才说到耳朵,我才想起女人都得带这个,便去酒窖里把简青青的耳环摘了拿来真倒霉,老子还得在耳朵上扎两个洞”

说着坐到镜子前,拈着耳坠却有些迟疑。

谢天璧知他素来最是怕疼,微笑道:“算了,沈墨钩未必就看得出。”

苏小缺道:“不行,易容就得处处缜密,你以为随便勾画两下就换了个人再说沈墨钩何等人物身贼兮兮的马蚤味,千年积攒的老狐狸了,在他面前,半分破绽都够咱们死个十七八回的。”

当下取出根银针,唉声叹气,捏得耳朵通红,却死活下不去手,谢天璧道:“过来,我替你扎。”

苏小缺拿着针递到他手里,僵坐到床边,闭上眼,大义凛然:“你动手吧”

谢天璧却轻轻搂,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右手慢慢抚摸他的头发,笑道:“等我回赤尊峰,就派人杀了罗如山,好不好”

苏小缺惊,左边耳垂痛,已被银针刺穿,顾不上哀嚎,忙抬头道:“为什么要杀他”

谢天璧用软布将血珠拭去,为他戴上耳坠,淡淡道:“杀个这样的人还用理由趴好”

苏小缺只觉得大是不安,伏在他胸口,道:“最好还是别杀。”

谢天璧道:“为什么别杀他跟厉四海那般亲热,你不恼”

苏小缺闷声道:“你那晚说的没错,四海只是把我当玩伴,从来没有认真待过我,她喜欢的是罗如山,我即便不想成全她,也不能因此杀了罗如山让她世伤心。”

谢天璧问道:“你既不怪她,为什么昨天那般羞辱罗如山须知士可杀不可辱,就这当众裸身之辱,他以后再想立足江湖,可比常人要难上百倍了。”

苏小缺闷声道:“我已经后悔了”

说着谢天璧又穿透右边耳垂,笑道:“好啦,不痛吧”

苏小缺不动弹,道:“不痛。别杀他啦。”

谢天璧把沾了血迹的布巾收入怀中,道:“既然不痛,那就不杀。”

苏小缺放下心来,就势翻,滚到床的里侧,阖着眼。

谢天璧靠着床架静静端详,只觉得这刻的时光与白鹿山上无数个午后小憩的时光似乎样,又似乎截然不同。

七年来已习惯视野所及之处,会有这么个少年的存在,无论远或近,明晰或是模糊,苏小缺定会在那里,但彼时心境却只有亲密爱护,却不像如今亦喜亦忧,有苦有甜,更有种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的思虑缠绵。

谢天璧低咳声,正待坦言相告,却听苏小缺大喜道:“红烧肉清炖鸡还有股药味儿肯定是有人给咱们送饭来了”

说着飞扑到门边拉开门,果然是查金花亲自送了两荤两素四个菜碗白米饭碗米粥过来,更有碗补身益气的药。

苏小缺对谢天璧之事,心思格外细密,接过药先喝小口,笑道:“参茸龙骨鹿角胶倒是不惜工本,只不过喝了也没多大用处,聊胜于无罢了。还有啊,应将头煎二煎三煎混合才好,龙骨应先打碎煎半个时辰,鹿角胶未搅开,略有些粘合”

把药碗送到谢天璧手里,又笑嘻嘻的看着查金花,道:“药熬得般,红烧肉闻着倒是喷香,我先尝尝。”

谢天璧喝完药,苏小缺也勉强就着米饭尝完了红烧肉,却是块也没给谢天璧留下,还振振有辞道:“你受了内伤,吃些清淡的就好,我这是救你呢。”

说完附送个幸福的饱嗝儿。

到第三日,圆台上只剩唐野与司马少冲决胜负。

两人相斗整日,忽快忽慢,时满台游斗,时贴身近搏,却越斗越是互相钦佩惺惺相惜。

突的唐野退开三步,刀尖挑起,斜斜上指,却是招遥参北斗。

司马少冲亦收剑,式丹凤朝阳。

均是江湖中最为恭敬的礼节。

这战,两人至始至终未出言,终是平手之局。

武林大会结束时,司马少冲与唐野却都推辞盟主之位,只道后生小子,经验历练尽皆不足,便是武功,也远远不及名家前辈,七情大师威名素著众望所归,只怕仍要受累担当盟主之位,继续为武林排解纷争主持公道。

又道若江湖有事,必定不遗余力,匡扶正气。

番说辞,众人频频点头。

圆台侧株大树的浓荫下,妙笔天机何家那位病歪歪的二公子却握着书卷讥诮笑,轻声道:“你看司马少冲的眼睛。”

新婚夫人简青青抬起眼,眼神极清极美,却显得太灵活了些,在端庄秀美的姿态里,突兀夺目的多了几分超越于她容色的活色生香。

简青青眯着眼看了半晌,道:“没看到眼屎。”

何君梦本就体弱,听这话,只气得险死还生,阵剧烈咳嗽,半天喘不过气来。

简青青忙从随身的药罐里倒出碗药,伺候何君梦喝下。

不远处沧浪剑派的男弟子见了,大是艳羡,就有人悄悄赞道:“何夫人当真是又美丽又贤惠。”

又个男弟子不平道:“何二公子看着也活不过几天了,白糟蹋了个大美人儿,唉,真是老天不长眼。”

他不平的声音未免太大了些,病得只剩口气的何二公子转过头,眸光到处,男弟子心头突的跳,浑身寒了寒,定睛看时,那病鬼的眼神却又像烈火焚尽的余灰,死气沉沉,哪里还有半分骇人之处话虽如此,却也不敢再行挑衅,只与师兄弟们大模大样评点司马少冲的剑法。

简青青见何君梦平静下来,忙问道:“司马少冲怎么了”

何君梦低声道:“司马少冲眼神中带有不忿之意,他与唐野不同,你这位哥哥只怕当真是至诚君子,深具仁厚之心。他却是囿于名家弟子的身份,不得已做出来的恬淡谦冲。”

叹道:“名门正派只顾着讲求尊师重侠义为怀,却忘了行走江湖必须有股勇气和霸气。”

简青青随口道:“江湖中人,刀剑上打滚,能不咽气就不错啦。”

何君梦不理会他,声音似裁冰剪雪,轻而冷:“没有勇气,难担大任,纵使武功盖世,也只能做个不问世事的高人隐士而已,没有霸气,纵是成名,也非凌世之名,纵有成就,亦非男儿大丈夫开拓霸业之成就。”

凝视司马少冲,嘴角露出丝笑意:“司马少冲有勇气,霸气也稍具,亦兼有气势,却要被这些前辈高人压着,实在是明珠暗投糟蹋人才。”

简青青听他这般淡淡道来,指点群豪,心中凛,闪过丝犹豫不安,压低声音道:“天璧,梭河水盟的事,你残杀那许多人是真的吗”

何君梦沉默片刻,道:“自然是真的。”

看了看天色:“比试完了,李沧羽还在山下等着,咱们该准备准备,明天早就动身下山。”

回到客栈,苏小缺默不吭声。

第二天清早,用天香胶在谢天璧右手无名指中指侧都做了薄薄层茧子,将他左手虎口处握刀的薄茧掩好,又把自己双手的刀茧覆住,再仔细照了镜子,直到确认没有半分不对,方扶着谢天璧上了马车,甩开鞭子,往山下而去。

沈墨钩坐在草棚最远处,微卸肩背,显得极是平庸,静静喝着清水,间或用些粗劣的食物,目中偶有光芒闪过。李沧羽把守在草棚外,额上束着白布,身白麻衣,美目通红,下山各派众人看了都不由得替他难过,便是李沧羽偶尔拦着两个询问,各人也敬重怜悯他,都不以为忤,反是极为配合。

辆青油壁马车疾驰而来,车帷是绣花靛蓝锦缎,挡得车厢密不透风,驾车的却是名美貌女子,侧身端坐,翠衣绿裙,腰间条锦绣腰带,愈显得纤腰束,耳垂上两粒硕大的明珠,服饰奢华。

行至李沧羽身边时,那女子勒马停住,柔声招呼道:“何门简青青见过李少侠。”声音甚是清朗明亮,毫无忸怩之态。

李沧羽见是马车,本已立在路侧准备拦住,不想简青青竟主动停车,目光盼,见车帷上方用金线绣着个两寸见方小小的何字,忙躬身道:“原来是妙笔天机何家,在下失礼。”

简青青道:“李少侠不必多礼,范掌门遭魔教毒手,你我都是武林正道中人,原该同仇敌忾才是。”

说罢不待李沧羽出言,已掀开车帘,道:“李少侠不妨细细查看,只我家夫君有病在身,还请李少侠悄声。”

何家人身体孱弱本是众所皆知,李沧羽道:“打搅何公子休息,在下改日定当上门赔罪。”

说着却不客套,步跨入车中,只见车内榻两几,几上放着书册笔墨,另几上是药碗茶杯等诸般杂物,都是镂空雕花,览无遗。

榻上靠着文士打扮的男子,满脸病容,呼吸沉重短促,塌下两个藤笼,正踌躇间,简青青已微笑着将藤笼拽出打开,里面尽是衣物毛毯等物。

李沧羽忙出了车厢,道:“在下多有得罪,请夫人慢行。”

简青青笑道:“李少侠多保重。”鞭子挥出,声清喝,健马长腿跨出之际,斜刺里突的闪出条人影,手挽住了辔头,健马登时再动不了分毫:“简姑娘,三年不见,向可好”

声音丝绒美酒般醇厚优美,听到苏小缺耳朵里,却是五雷轰顶霹雳炸身,眼前这人虽身灰衣面色蜡黄,但那眼神,那声音,不是沈墨钩又是谁

沈墨钩微笑道:“点相思几时绝凭栏袖拂杨花雪。简姑娘,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吗”

苏小缺心念电转,已然大悟:原来这简青青是个妇三年前跟这老狐狸有过腿随即大怒,这妇害死老子了,果然是万恶为首。

第二十二章

苏小缺心念电转,已然大悟:原来这简青青是个滛妇三年前跟这老狐狸有过腿随即大怒,这滛妇害死老子了,果然是万恶滛为首。

他反应极快,知沈墨钩念的本是首曲子,想来是他二人当年情浓之时所唱,当下捏着嗓子强忍反胃,续道:“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垂下眼睫,低声叹:“你何苦又说这些我如今已是已是”

沈墨钩亦是长叹。

苏小缺眼圈红,道:“快放开手,我夫君病重,得赶紧回去你若是当真还念着我,日后去何家找我吧。”

说着拉过缰绳,沈墨钩深深看他眼,松开辔头,柔声道:“我会来找你。”

苏小缺听他这般深情款款,只恶心得浑身鸡皮疙瘩粒粒乍起汗毛倒竖,轻抖马鞭,绝尘而去,待走远,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让这老不羞去何家找麻烦去最好被捉了骟个干净关在猪笼里沉了塘,居然敢调戏老子”

谢天璧在车中听他骂得酣畅痛快,不禁微笑,心里那点隐隐的烦躁忐忑却是越来越浓。

急奔日,行了三百余里,已到了乌济镇,两人在客栈住下。

别的易容药物若是长时间敷于脸上,往往会使得皮肤溃烂刺痒,天香胶却是透气滋润,并无丝不适,故两人洗漱后,仍将天香胶凝成的面具覆上,谢天璧却沉吟道:“沈墨钩可能已经看穿了。”

苏小缺吓了大跳:“怎么可能他若看出来,为何不当场揭穿”

谢天璧道:“因为那里还属怀龙山,他允诺只要在怀龙山,便不对我出手。沈墨钩成名已久,断不会对后辈不守承诺。”

苏小缺深信谢天璧,自己还在白鹿山无忧无虑时,他早已涉足江湖,像头野兽,受过伤,却也有了越过无数陷阱的经验。

当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了”

他问得拗口,谢天璧答得却简洁:“心生警兆。”

苏小缺瞪他眼,摸出颗药丸送到他嘴里,道:“含着,莫要咽下去。”

说着从怀里取出小块香,放入桌案上的香炉里,燃起,只见缕淡不可见青烟,从香炉顶上雕工粗陋的凤凰嘴中袅袅吐出,谢天璧闻到股极为幽远的香气,只觉得神困体倦,连根手指都懒得动,口中药丸却散出寒意津津,登时脑中清醒手脚自如。

当下笑道:“提头走江湖,点点疏忽足以致命。两年前,我初掌大权,玄冥星使欺我年少,收服梭河水盟时,他勾结两路舵主设伏杀我,我也曾这般心生警兆。”

苏小缺将几支透骨针竖着摆放在窗下门前,道“你爹不是教主吗让你掌权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我爹只会袖手旁观,我是他儿子,但想做教主,他根手指也不会助我,他要看我凭自己的能力坐上那个位置。我爹算是除聂叔叔外,江湖中的绝顶人物了,以后你见到他就会明白。”

苏小缺哈哈笑:“不就是老魔个嘛玄冥星使后来怎么了你接着说。”

谢天璧神色自若,眼神却是狠厉如刀:“那晚玄冥星使在酒菜碗筷里下药,船舱里埋了雷震子,再联合水盟高手从背后暗算,我之所以活下来,就是因为早有提防。”

苏小缺笑道:“原来你早就怀疑他。”

谢天璧道:“他在帮众面前对我执礼极恭,但我吩咐的事,却没有件痛痛快快的做好,定要给我留下些难处,他这般做作,我又怎会当真信任他”

“所以我将玄冥星使和那两个舵主折磨了三天三夜,倒不是为了私怨,而是为了立威。”

苏小缺只庆幸唐野没听到这番话,否则不待沈墨钩动手,已先拔刀相对了,他自己于正邪之分却是极为模糊,又不曾亲眼见到水盟众人的惨状,听谢天璧坦言相告,也就去了心结,随口道:“你残杀别人,还掰出番大道理,当真是天生的强盗坯子。”

谢天璧大笑。

两人动静,款款而谈,虽知沈墨钩极有可能出现,竟丝毫不觉惊惶恐惧。苏小缺没有逃难的感觉,谢天璧也没有。只希望沈墨钩慢点儿来,这融融春夜里,两人对坐忘机的时光,多刻也是好的。

时谢天璧看着烛火,思忖道:“沈墨钩在姝姬身边多年,备受宠幸,定是极为了解女人,可是今日却当着何君梦李沧羽等人与简青青毫无顾忌的调情,需知再滛荡的女人,也不会愿意在陌生人前丈夫眼皮下遇到到这种事罢”

“沈墨钩精擅风月,难道连这点女人心思都不懂得”

“所以我想了路,终是有些明白过来,也许沈墨钩根本就不认识简青青,只是在试探你。”

门口突然传来掌声,个声音笑道:“放眼江湖,年轻代的高手中,配给你谢天璧提鞋的还真不多。”

叩叩敲门声响,房门已被叩开个大洞,沈墨钩也不进来,彬彬有礼问道:“能与二位秉烛夜谈吗”

苏小缺苦笑,将地上透骨针收起,道:“不能,你深夜私访,瓜田李下,不合礼数,而且我急着要和我家公子困觉呢,也没空见你。”

沈墨钩似没想到苏小缺这般回答,静了片刻,笑着劝道:“何公子已病成这般模样,简姑娘还急着与他行房,这也太不体恤自家夫君了。”

苏小缺懒懒道:“这不趁着他还没死赶紧留个孩子嘛,你懂什么”

沈墨钩似怔了怔,静了片刻才笑道:“有趣有趣”

谢天璧起身打开门,道:“沈宫主深夜造访,难道是专程来和小缺斗嘴”

沈墨钩已摘掉面具,身着锦袍,手中拿着谢天璧的长安刀,明明是来行凶杀人,却仿佛春日踏青挽着支桃花似的多情优雅,缓步入室道:“这把刀送还给你。”

谢天璧接过,道:“多谢。”

沈墨钩笑道:“不必客气。我是专程来杀你的,然后带他去七星湖。”

轻轻叹:“十年弹指挥啊,天璧,十年前你父亲独身闯了七星湖,如入无人之境,不想有子如此,更是雏凤清于老凤,你如今武功尚不及他,但心思手段,却远胜谢不度了。”

谢天璧笑道:“沈宫主过誉。”

苏小缺不悦,冲着沈墨钩道:“你是邪魔外道,他是外道邪魔,你们本该相见欢喜相逢,个鼻孔出气才是,何必自相残杀”

沈墨钩笑而不答,指着苏小缺脸上,问道:“天香胶”

苏小缺道:“你倒是有些见识”

见他未曾发现香炉的古怪,当下拖延时间,问道:“我的易容术有破绽为什么会被你看破试探”

沈墨钩对他极有耐心,解释道:“你心思缜密,易容术毫无破绽,只可惜人有破绽。”

笑了笑:“你实在不该扮成女子”

谢天璧大悟,道:“沈宫主结交过的女子,恐怕比咱们见过的还要多些,你虽扮得像,举手投足却还是瞒不过沈宫主。”

苏小缺道:“你何必说得这么客气直说大美人儿就是靠伺候女人当男宠这门不要脸的功夫,起的家夺的位不行吗”

沈墨钩也不动怒,反而颇为欣赏的点头,竖起根手指:“此其也,其二就是,若简青青真有小缺这样的双眼,江湖名花谱里便不可能没有这号人物。需知眼神的风情最是无法遮掩”

谢天璧本十分冷静,听到这句话,眼神登时淬了烈火般,怒道:“你要杀便杀,何必诸多废话”

沈墨钩喝道:“好”

足不动已欺近谢天璧身边,掌拍下。谢天璧只觉得周遭空气似被抽干,几欲窒息。

苏小缺身如飞絮,已端端正正卡在二人中间,与沈墨钩鼻尖相对,微眯着眼睛,指间伽罗刀式遥指笙歌,六把薄刃不离沈墨钩的双目咽喉,对沈墨钩那掌视若无睹,他若被掌打中胸腹,自是致命之伤,而沈墨钩也至少得留下对眼珠子。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沈墨钩掌到中途,突的化掌为指,截下了苏小缺三十六刀。

苏小缺弃轻功不用,寸步不让,只想着绝不让沈墨钩动谢天璧根手指,心无旁骛之下,已视自己安危于不顾,刀法之得心应手实是从所未有。

伽罗刀本是天下最复杂奇巧的武功,这经施展,方寸之间只见片刀气光幕,沈墨钩时竟无法将他逼退。

沈墨钩倏然停手,淡淡道:“我不想伤你。”

苏小缺不再嬉皮笑脸,下巴微抬,虽是女装打扮,气势却如锋刃流转的凛冽:“白鹿山苏小缺,替谢师兄领教沈宫主高招。”

这正是江湖中比武的敬言,但他自称白鹿山门下而不称丐帮,呼谢天璧为师兄,好似这番打斗纯是为白鹿山与七星湖较长短,却是扯聂十三的虎皮震慑沈墨钩了。

沈墨钩看着他微微抬起的尖下巴,只觉得那种弧度熟悉美妙到令人心疼,忍不住笑道:“聂十三什么都好,偏不会教徒弟,你跟我走,好好磨练两年,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击。”

苏小缺正色道:“闭嘴,咱们这是比武切磋,不是粗汉泼妇厮打放对,你少用那些阴毒招数才是。”

沈墨钩笑道:“好罢,我便用手上功夫,好好指点你几招。”

苏小缺晚来欲雪更待落花两招齐出,登时刀光如大雪漫天,席卷而来。

沈墨钩挽手,格住刀,指风破空发出咝咝声响,右手五指犹如抚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弹忽拨,尽将薄刃挡开,左手却用“黏”“送”“起”“去”诸般法诀,拿抓点戳勾挖拂挑,攻势凌厉之极,苏小缺的劲力宛若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招后,指刀连绵相交,廿八星经的劲气从刀刃直冲手三阳经,苏小缺整条胳膊似乎浸在滚烫的水中,又麻又酸,如废掉般,更无半分气力。大骇之下,便欲弃刀,但沈墨钩的手指却如附骨之蛆,沿刀而上,转瞬之间便会拿住腕脉,苏小缺连甩数下未能挣脱,急中生智,狠狠咬破舌尖,大口血水雨雾般直喷向沈墨钩的脸,同时脚倒金钩悄无声息的踹向沈墨钩的下阴。

沈墨钩便是掌打死他,这血水淋头的耻辱却是难忍,当即放脱刀刃,仰身而避,同时也是脚踢出,正中苏小缺的足底。

苏小缺借这脚之力趁势倒纵,提起谢天璧破窗而出。

沈墨钩正待追击,身法甫展,却突然觉得神困体乏,手足酸软,竟提不起力气,眸光转处,已发现香炉正袅袅散出淡淡的青烟。

这香炉在自己未进屋前已然点燃,香气又极为幽淡,自己竟直未发现有所不对,

当下掌熄灭了香炉,真气运行周天,却又似无大碍,心知苏小缺狡诈,不敢怠慢,只端坐打算逼出吸入的毒烟。

苏小缺背着谢天璧,口气奔出三十余里,来到座山谷中,春夜寂寂,空谷幽幽,山壁隙缝中却飞泻出匹雪缎也似的飞瀑,下方汪深潭。

刚才过招只得炷香的功夫,却是兔起鹘落惊心动魄,再路不要命的狂奔,苏小缺已是肋下隐隐生痛,知岔了真气,忙在水潭边放下谢天璧,自己瘫倒在地呼呼喘气,水声隆隆中嚷道:“幸亏我带了块安凝香,否则那老狐狸追过来,你就死定了。”

谢天璧沉吟片刻,问道:“安凝香只是迷药吧能拖沈墨钩几个时辰”

苏小缺累得半死,闭上眼道:“安凝香是迷药不假,且药性极弱,沈墨钩眼下只是手脚发软无法施展轻功而已,最多也就拖他三个时辰。要是用了迷神引就好啦,那能把他的内力并散了,可以咔嚓声手起刀落把这老狐狸剁成肉块,咱们也就不用跟脱了缰的野狗样跑可惜我不会炼制迷神引,唉,当日在程老头儿的药庐用心些就好了你莫急,待我休息半个时辰,咱们赶紧再跑阵,到前面镇上买匹马,接着逃命罢”

谢天璧的声音出奇的冷漠:“三个时辰你当年确实该用心些的。”

苏小缺怔了怔,随即胸口凉,仿佛抔冰雪灌进了心头,睁开眼却见到了长安刀。

长安刀切金断玉如削豆腐,更何况血肉之躯

苏小缺深知长安刀锋锐无匹,却不知刀锋如此之冰冷,冷得自己句话也说不出,嘴角却溢出热热的血来。

谢天璧站起身,握住刀柄,轻轻从苏小缺胸口拔出刀:“方才沈墨钩说要带你回七星湖,还说不想伤你。他代枭雄,想必说话会算数。”

谢天璧内力全无,长安刀激不出雪亮光华,苍灰暗陈的刀身上,泓鲜血滴落,月光下反射出赭色的诡异色泽。

苏小缺眼前有些模糊,却清楚的看到天际颗星,发出寂寞而灿亮的星光。谢天璧的眸子,就像星光样华丽璀璨,也样冰冷锐利。

谢天璧用刀鞘点了苏小缺胸口大岤,止住流血,道:“你不会死,沈墨钩会救你。”

说罢在潭水中洗净刀锋,拭干水迹,凝视着苏小缺的眼睛,慢慢俯下,在他冰冷的嘴唇上亲了下:“苏小缺,谢谢你帮我。”

苏小缺想笑着跟他说:“不客气”却发现嘴唇只剩了哆嗦的力气,谢天璧已转身步步走出山谷。

苏小缺的眼神似燃尽了的火光,终于黯淡寂灭。胸前那片殷红的血迹,却愈发夺目刺眼。

第二十三章

天色微明时,沈墨钩寻到水潭边,却只见到苏小缺躺在瀑布下水流边块大石上昏迷不醒,鞋已被潭水冲掉,双足在清澈的水中尽失血色的透明。

沈墨钩略思忖,心中雪亮,个中缘由已然秋毫尽掌,放眼看,四周果然不见谢天璧的身影。轻叹口气,更不迟疑,坐到石上扶起苏小缺,探鼻息,呼吸低弱断续,仔细看了看伤口,见刀正中胸口,伤口极深,若不及时疗伤,只怕活不过天。

谢天璧下手分寸把握得既狠且准,既留苏小缺口气,却又伤及心脉,若沈墨钩不想他死,只能立即放弃追击,留下为他治伤,而只要拖个三五天,待赤尊峰接应的高手赶到,谢天璧也就不必再怕沈墨钩。

谢天璧也极细心,不忘摘去那对明珠耳坠,想必是走到前方镇子上,可以用来换取马匹和衣物。

这等心机决断端的是出乎意料。

沈墨钩自问这种情况下便是自己,也做不到比谢天璧更冷静更决绝更准确,若他伤的不是苏小缺,自己定会激赏认可惺惺相惜,但此刻凝视着苏小缺惨淡如雪的脸色,心里却涌上种陌生的愤怒。

他自认怙恶不悛心狠手辣,当看到苏小缺天真而狡猾的力救护谢天璧,在心底最柔软处却萌生出奇特的温柔而珍惜的感情。

就像年少时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在最无耻最下贱的承欢后,却掩饰住满身的伤痕,偷偷的陪着个少女在花架下看黄莺追逐打闹,听她水晶珠子相碰似的笑声,看朵轻雪飘落到她秀气如刀的眉毛上,再凝结成水珠,顺着弧线美好的脸颊慢慢滚落,那种久违的情绪,小心翼翼的窥伺保护着自己苍凉残缺的生命中,难得见的纯净温暖。

在李沧羽面前,沈墨钩不动声色放过了两人,在客栈中,也不想伤到苏小缺。也许自己潜藏着的心思,是在千里追杀中,看到温情之花的脉脉绽放

却不想苏小缺受伤了,还是伤在谢天璧之手。

所以沈墨钩觉得不忍,觉得愤怒。

伸出手掌,掌心散发出白金似的光辉,轻放于苏小缺的小腹丹田处,真气激发下,苏小缺悠悠醒转。

沈墨钩柔声道:“你伤得很重,我得先用真气护住你的心脉。”

苏小缺眨动着眼睛,痛得眼前模糊,良久分辨不出眼前人,只咬着唇低声呻吟。

沈墨钩心头微微抽,却故意问道:“是谁伤了你”

苏小缺没有力气说话,嘴唇动了动,沈墨钩看得真切,正是天璧这两个字的口型。

沈墨钩笑道:“后悔吗”

苏小缺竟也笑,轻轻叹出口气,晕了过去。

沈墨钩不敢再拖,也不敢轻易移动苏小缺,只背瀑布而坐,双掌护住苏小缺的后背气府,以股柔到极处的充沛真气助他平复受创的心脉。

旷野无人,沈墨钩更无所虑,不到顿饭工夫,苏小缺嘴唇上已有了些许血色,而沈墨钩全力施为,头顶氤氲出丝极细的浅淡白气,面容却更是秾华艳煞。

水瀑像把完全打开的折扇,清晨阳光下,银练垂天,飞珠碎玉,声响更似远雷滚滚。

突的从瀑布中飞出条细细的乌金索,尽头把苍灰的刀,似支利箭从背后激射沈墨钩,飞瀑的隆隆水声,正巧盖住了刀刃破空声。

以沈墨钩的武功,要避开这刀不比吃块鱼肉更难,但这刀的时机拿捏得却是妙到巅毫,此刻苏小缺伤势渐稳,沈墨钩正将廿八星经的真气丝丝从他体内抽回,头顶白气亦同时寸寸消失,真气施发的时候随时可以停止,但收却须气呵成,中途不能稍有停顿。

而此刻刀锋已无声无息的破空而至

吃鱼肉的确不难,越是嫩滑的鱼肉,里面藏着的鱼刺,却越是容易刺伤咽喉。

刀气侵体,沈墨钩方才发觉,若常人已根本无从闪避,沈墨钩却在死生线间,尽力侧过身子,躲开了心脏要害,而刀锋却已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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