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第9部分阅读

没什么行礼,只牵上了那头青驴,随着爷爷出洛阳城,往田庄方向去了。

田庄方面,也得到了消息。

这田地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事情,如果天津桥的人搬过来,许多佃户就不得不面临无田可种的问题。所以,郑世安祖孙一到田庄,佃户们立刻闻风而至。

“老管家,我们为郑家种了几十年的田了,怎么突然间要赶我们走?”

“是啊是啊,要是不让耕地,我们可怎么办啊。一家子老老少少,可全凭着这些地过活呢……老管家,您可得给我们做主,这件事情,你可不能不管,否则我们就没活路了!”

佃户们七嘴八舌的叫嚷,郑世安脸色阴沉。

“此事不归我管,如今这洛阳做主的,是崔道林崔管家,大家若不满的话,可以找他说去。我只是负责安置……不是我不愿意管,而是我管不了,也没法子管。”

人群顿时沉寂下来。

许久之后,有人突然大声说:“咱们别为难老管家,找崔道林评理去。”

“没错,找崔道林评理……”

看着佃户们群情激奋,郑世安不由得一蹙眉。

“言庆,这样会不会闹出乱子?”

“爷爷你别管了,这件事和咱们没关系。崔道林不是说了嘛,只要您管好田庄,把天津桥的人安置妥当就可以了,你有何必操心?崔道林若出面解决,恐怕在崔夫人那边也不落好;不解决的话,大公子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只能说,这个人能力有限,怎么着也追究不到您头上。”

不知不觉,郑世安已经把言庆当成了主心骨。

听郑言庆这么一说,当下轻轻点头。

没错,这件事和自己没关系,又何必操心?大公子既然不信任他,如果他冒头出来,说不得还会让大公子误会。干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其他的和他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郑世安立刻让人赶车,缓缓驶入田庄。

正如郑言庆所说,当天下午,天津桥的住户和田庄的佃户,就找到了崔道林质问。

同样也如同言庆所预测的那样,崔道林非常粗暴的拒绝商谈,甚至还请来了洛阳衙门里的公人出面,把人群强行驱散。罢天津桥街市,驱逐天津桥住户,修建酒楼乐坊,是崔夫人的主意。崔道林可不会冒着得罪崔夫人的危险,和这些人商议。

在崔道林眼中,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贱口罢了。

原本以为,众人会再闹一场。

可是在洛阳衙门派人驱散了人群之后,不管是天津桥的居民还是田庄的佃户,一下子沉默了,没有人再来闹事。崔道林暗自得意,一群贱口,还敢和郑家抗衡?

郑言庆听说之后,却笑了……

“爷爷,你看着吧,这件事还没完!”

郑世安也是连连冷笑,连夜写下书信,派人送往荥阳。

这件事情,必须要让郑大士知道。而且郑世安必须要把这关系撇清,否则麻烦无穷。

别看郑世安识字不多,可如果说心眼儿,他可比崔道林强百倍。

田庄一切正常,至少从表面上看,很平静。

郑家田庄有一百多户人家,其中有七成以上的人,是靠着给郑家种田讨生活。剩下三成,有的是享有露田,还有的则依靠渔猎为生。洛阳地势西高东低,山川丘陵交错,地形错综复杂。以洛阳为中心,四面八方有郁山、邙山、青要山、荆紫山、龙门山等十几座山脉;河渠密布,伊水、洛水、清河、涧河七八条河流流经洛阳。

自古以来,这洛阳就被称作四面环山,六水并流,八关都邑。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小小的郑家田庄里,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物。

不过他们大都是依地势而建窑洞,一坑十窑,这也是当时河洛地区的主要生活方式。

这坑,就如同后世的大杂院一样。

之所以如此居住,一方面是因为地势所迫,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生活所逼。

住这样的窑洞,花费比之建造砖瓦房要便宜许多,而且居住很舒服,是贫苦人家的第一选择。

郑世安当然不可能住坑窑。

郑家在田庄里有房舍,他就住在一座有七八间房舍,连带着一个小院子,马厩等一应设施齐全的住所。当然了,田庄里还有更好的房子,却不是郑世安能居住。

穿过田庄,逆伊水而上,可见两座山。

山似洛阳南面的门户,古称伊阙。两座山东西相峙,伊水西面为龙门山,东面为香山。

北魏太和年间,魏孝文帝迁都洛阳。

因北魏奉佛,故而孝文帝在龙门山开凿石窟,以建佛像,也就是后世著名的龙门石窟。

不过,此时的龙门石窟,才初具雏形,还达不到后世所说的那种规模。

郑言庆前世曾游览过龙门石窟,但当时石窟因各种原因,特别是战争影响,许多佛龛浮雕壁画,都被战争强盗们抢走了。如现在龙门石窟宾阳洞的浮雕像,后世就出现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言庆很想看看,这原汁原味的浮雕像,究竟是什么模样?

所以在抵达田庄后的第三天,郑言庆就骑着那头青驴,悠悠然向龙门山行去。

冬日的萧索,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沿途所见,尽是盎然春色,令人心情格外舒畅。

当然了,郑言庆不可能一个人出去,毕竟年龄太小。给他带路的,名叫毛旺,正是毛小八的老爹。这是一个很淳朴敦厚的庄稼人,在田庄里的口碑,也相当不错。

他一边回答郑言庆的提问,一边在前面领路。

眼见着,渡过伊水,就是龙门山了。郑言庆突然停下来,看着前面一队从山中行来的车马,示意毛旺在路边让道。看那车马的架势,应该是官宦人家。正前方两队披甲骑士开路,正中央有几辆大车。而牵引车辆的马匹,竟是个个神骏无比。

郑言庆不懂马,但从马匹的外形就看出,这不是普通的马。

安远堂是以战功起家,也蓄养了不少宝马良驹。依稀感觉,这些拉车的马,几乎比得上安远堂那些宝马良驹。这是什么人家?竟然如此奢侈?言庆禁不住有些好奇。

那马车上,挂着一面虎头金盾,车辕上还插着一面旗,书斗大‘长孙’二字。

“老毛,这是哪家权贵?”

毛旺世代在洛阳生活,对洛阳的权贵也有所了解。

“郑少爷,那是长孙大将军的车仗。”

“长孙大将军?”郑言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长孙大将军,恐怕就是指的那个一箭双雕的上开府仪同三司,左勋卫大将军长孙晟吧。

隋唐历史当中,长孙晟绝对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杨坚评价说:长孙郎武艺逸群,适与其言,又多奇略。后之名将,非此子邪?1”

而事实上,在开皇年间对突厥的作战中,长孙晟屡立奇功。

后世成语‘一箭双雕’,也正是由长孙晟而来。但令长孙晟为后世人所知的,还是他的儿女。长孙晟的女儿,正是李世民的皇后长孙皇后;而他的小儿子,也就是初唐名臣,长孙无忌。

郑言庆愣住了!

不过他并不是为长孙晟的名声所惊,而是想起了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记得他刚出生于这个时代的时候,正遭逢一场灭门之灾。执行那场杀戮的人,名叫宁长真。

言庆也打听到了宁长真的出身。

此人是个俚人,其父是一个俚人部落的首领,名叫宁猛力。宁长真就是宁猛力的儿子,在开皇末年代父前往长安觐见隋文帝杨坚,如今则被杨坚封为钦州刺史。

钦州在哪儿?

郑言庆不太清楚。

只是听郑世安隐约提起,那是岭南地区的一个地方,属于蛮荒地带。当地俚人还是以部落而生,部落的首领,被称之为俚帅。这样一来,言庆就确定了宁长真的来历。

宁长真当时在追杀舅舅言虎的时候,曾提到了一个‘长孙大人’。

莫非,那长孙大人,就是长孙晟?

如若这样的话,岂不是说言虎和长孙晟的关系不错。那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呢?

“郑少爷,咱们过河吧。”

毛旺见郑言庆也不说话,不由得有些奇怪。

长孙家的车仗,已经远去了……

可不知为何,车仗是远去了,连带着把郑言庆游览龙门山的雅兴,也一同带走了。

“老毛,咱们改天再去龙门山吧,我突然不想去了……回去吧。”

“那好,郑少爷什么时候有兴趣,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就是。”

毛旺不可能明白,郑言庆此刻的复杂心情,憨憨的一笑,牵着毛驴,踏上回去的路途。

还没走进田庄,远远的就看见毛小八跑了过来。

“老爹,出事儿了!”

毛旺一怔,“小八,出什么事儿了?”

“刚才村里的十几个老军,带着大家往洛阳去了。

听说天津桥那边的人也都去了,好像是说,大公子来了,他们要去找大公子说理。”

郑仁基抵达洛阳了?

言庆闻听,心里偷偷一乐:这一下,好戏要开场了!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31章 昔日老军

在洛阳天津桥街市上,有一个特殊的群体,名为军户。

想当年,郑大仕的父亲郑伟起兵,一呼万余人。这其中不仅仅有郑氏的族人,还包括了许多依附于郑家而生存的普通百姓。当时郑家正是在巅峰状态,在洛阳有万顷良田。数万人依靠着郑家而活,听闻郑伟起兵,天津桥百姓可说是尽起青壮。

八百青壮前往荥阳投效,并且成为郑伟的亲随,号虎军,纵横河北之地。

后来,郑伟功成名就,八百虎军却死伤惨重。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大致上就是这个道理。郑伟衣锦还乡之后,将天津桥赐予幸存下来的虎军将士。并言明:安远犹存,猛虎永固。也就是说,只要安远堂在,那天津桥的百姓,就无需担心生活上的问题。这固然有感激之意,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收买人心的举措。

一晃甲子,郑家开始没落。

昔日幸存的虎军将士,已大都故去了,但还有一些老军,生活在天津桥街市上。

他们不求富贵,只愿能安享晚年。

对他们来说,这天津桥街市,就是他们的家……

而这一点,崔夫人不清楚,崔道林更不清楚。在崔夫人和崔道林看来,天津桥就是依附郑家而生的一群苦哈哈。如果崔道林抵达洛阳时,能低调一些的话,郑世安说不定还会点明。可崔道林却太嚣张了,郑世安当时一生气,就忽略了此事。

后来想起来,想要告诉崔道林的时候,却被郑言庆阻拦。

“爷爷,你莫要掺和进去。

你这时候就算是过去说明状况,崔道林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倒不如如此这般……”

郑言庆在郑世安耳边一阵低语,郑世安连连点头。

他没有回洛阳,只是写了一封信,让人转交给崔道林。

也没说是什么事情,就让人告诉崔道林说:“天津桥那边动不得,动了会出大问题。”

言庆说:“崔道林如今怕是志得意满,您越是这么说,他就越是听不进去。信,交给他之后,他也不会去看,弄不好还会被他撕毁。在您而言,已经尽到了本份……如果大公子怪罪,您也能交代过去。但在崔道林来说,怕要吃一些苦头。”

郑言庆没想过郑世安能凭借这件事情,重回洛阳老宅。

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郑仁基基本上是不会理财家里的事情,大都是有崔夫人打理。

崔夫人掌权一日,崔道林就不可能失势。

毕竟对崔夫人来说,郑家上下都是陌生人,在外数载,能信任的也只有自己带过来的族人。不过能借这件事情,打压一下崔道林也好,至少可以让郑仁基,怀疑一下他的能力。世家门阀,这管家可是重要的位置。大人物们或是名士风流,或是关注朝野,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基本上都是管家经手。安远堂能在士族林立的河洛地区立足,这里面除了有祖先余荫之外,尚有郑世安里里外外的打点。

所以说,只要郑仁基对崔道林留下一丝不满,郑世安就还有上位的可能。

对郑言庆的这种想法,郑世安自然不会拒绝。

他原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有些事情一旦想开了,郑世安还真就不会在意。

言庆能创出咏鹅体,能写下咏鹅诗,本身就已经让郑世安无法小觑。

郑世安知道,他抱回来的这个乖孙,绝非池中之物。所以,即便是心里面会奇怪,但郑世安还是会重视言庆的看法。郑仁基的车仗抵达洛阳,正是他偷偷报信。

要说起来,郑仁基这两年过的不错。

从一个普通的通事舍人,到如今的洛州曹掾位子,等同于后世一个普通的文职干部,一下子变成了市局的正处级领导。而这中间的跨度,只用了几年时间完成。

所以说,站队很关键。

当年太子之争,安远堂抛弃了隐太子杨勇,而站在了杨广的一边,自然获利斐然。

而今,太子杨广之位,已无人能够撼动。

郑仁基自然也春风得意。特别是杨广,对关陇贵族没有好感,提放心甚重。这就使得杨广向关东士族倾斜,并着重提拔一些当年他在江都招揽的南方衣冠门阀。

比如吴县张氏,就是其一。

郑仁基被委任为洛州曹掾,自然得益于杨素在杨广面前的推荐。

这曹掾之职,自东汉就有设置。不过当时主要是以太尉和相国府门下。而今隋朝开国以来,隋文帝杨坚对丞相的权利加以打压,曹掾之职,则分设于各州府下。

东曹掾,住仓谷事。

河洛又是钱粮重地,郑仁基这个东曹掾的位置,差不多等同于后世的财政局局长,负责提点税收,分管仓货,是一个不容任何人小觑的位子。河洛丰,天下足,虽说有些夸张,但关中地区对河洛的倚重,日益增加。只要郑仁基在这个位子上做好,日后当一州总管,也非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郑仁基更加重视这个职位。

不过,郑仁基不太满意郑大士派郑世安过来。

郑世安,不过一家奴而已,且五体不全,算个什么东西?

郑仁基是个典型的文士,对五体不全之人有强烈的抵触感。以前他官职卑微,加上郑大士看重郑世安,也不好说什么。可现在,郑仁基也算是成功人士,自然就有了自己的主见。这主见一产生,就特别反感郑大士的这个安排,更反感郑世安。

但他不能反对郑大仕,所以和夫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崔道林过去,把郑世安打发到田庄去。我既然无法拒绝,就只能接受。可我接受是接受了,郑世安必须要听我的安排才行。如果他不愿意去田庄,那就让他回去,郑仁基也可以交代。

如果郑世安答应了,更好……

大家不用见面,省的天天在眼前晃悠,看着心烦。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郑仁基带着妻儿老小,抵达洛阳城外。

自长安到洛阳,大体上就是沿谷水一路而上。远远的,就看见远处有黑压压的人群阻道。人群最前面,是十几个身穿破旧皮甲,散发披肩,裸露半臂的白发老者。

郑仁基听说后,心中不由得奇怪。

“我不是吩咐过了吗?不要声张,也不要迎接,我们自行入城……怎地崔道林还弄出这等阵仗?”

郑仁基身旁,是一个青年文士。

一袭白袍,外罩披风。白面短须,气度雍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公子之气。

举手投足间,莫不有一种风范。

他一蹙两道剑眉,轻声言道:“郑仁兄,这些人似乎并非是来迎接咱们。”

话音未落,就见那十几个白发老者,大步流星走上前来。

那步履之间,透出一股子惨烈杀气。若非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绝难生出这种气质。

劫道的吗?

郑仁基也是拧着眉头,示意身边护卫,上前询问。

“敢问,可是大都督公子?”

一个白发老者,不等护卫开口,大声问道:“我等乃当年大都督帐下,猛虎侍从。”

“啊呀!”

郑仁基闻听,也吃了一惊。

“郑仁兄,何为猛虎侍从?”

“此乃当年我祖父麾下的亲随,古称猛虎侍从。”

郑仁基也不敢怠慢,连忙让前面护卫散开,上前几步,笑道:“几位老军,为何在此?”

老军,是对猛虎侍从的尊称。

那白发老者圆睁虎目,大声问道:“大公子,老军有礼了。听闻大公子今日前来,我等几个老头子有件事情,想来询问一下。当年大都督的话,是否还算得吗?”

大都督,是猛虎侍从对当年郑伟的尊称。

郑伟被封为襄城郡公,有食邑三千户。但他更喜欢别人称呼他做大都督,以此缅怀早年间的金戈铁马。

郑仁基一怔,“老军,家祖当年所言,如何算不得?”

“那好,老军就想问问大公子,为何要强罢天津桥街市,还要把我等赶去田庄居住?我等从出生,就在天津桥长大,除了打铁之外,一无所长。让我们去田庄,莫非是要我们去耕地不成?大公子,我们也不是倚老卖老,只是想要向大公子讨要一个说法。大公子如果说,大都督的话算不得,我们二话不说,离开天津桥就是。大公子,我等也非无赖,只要大公子一句话,我们立刻就走。”

郑仁基感觉不妙了……

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竟这天津桥罢市的事情,是崔夫人一手打理。郑仁基只知道崔夫人要整顿一下洛阳的产业,但具体怎么整顿,他还真就不清楚。听这意思,怎地要赶走这些老军?

世家子弟,最讲求声名。

如果他郑仁基今日没有一个说法,日后就别想立足洛阳。

只怕,此时此刻,那些洛阳的门阀豪族,都笑呵呵的在一旁看热闹,看他郑仁基的笑话。

郑仁基深吸一口气,“老军,城外风大,你们这把年纪……这样吧,我们老宅说话。”

这本是一番好意,哪知老军却激动起来。

“大公子美意,恕我等不敢承受。前番我们去老宅询问,却被管家请出了官府中人,把我们赶了回去。老宅门槛太高,我等一介平民,实不敢再去。大公子,老宅我们不会去了,只请大公子给个痛快话,大都督的话,算不算得?算得,我们回去;算不得,我们也会散去。”

这些人,虽说是依附于郑家,但却为郑家立过汗马功劳。

郑仁基勃然大怒,“那郑世安是如何做事,立刻派人给我把他找来。”

“大公子,这件事和郑管家没有关系。郑管家如今在田庄,把田庄的老伙计们都拦住了。若非如此,当年尚存的二十八猛虎侍从,都会聚在这里,询问大公子。”

“郑世安不在洛阳?”

郑仁基这才想起来,他让崔道林过来接手,命郑世安去田庄了。

这崔道林,是怎么做事的?

郑仁基正色道:“老军,家祖当年说过的话,依旧算得……还请老军回天津桥,安生居住就是。每年的心意,会按时送去。仁基虽不才,绝不敢违背家祖之命。”

十几个老军,相视一眼。

“大公子,我们也听说了……洛阳不比其他地方,大公子来此就职,我们心里也高兴的很呢。心意就不必了,大公子还有许多地方要花销,我们有个安身之所,足矣。”

“是啊,大公子,有个安身之所就够了。”

“大公子,老军虽老,但尚可抡起大锤,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我们今天来,就是想听大公子您一句话。既然大公子这么说了,我们就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

十几个老军一招呼,黑压压人群立刻散开。

郑仁基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文士,“让颜少兄见笑了。”

“那里,郑家能屹立数百年,果然不一般。有此一群血性猛士,安远堂焉能没落……呵呵,郑仁兄处理事情,真是很果断啊。”

“惭愧,惭愧!”

郑仁基脸发烧,一旁讪笑。

心中却恼怒非常:这崔道林也真是,怎如此不晓轻重?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32章 言庆就学

从表面上看,事情得到了妥善的解决,对郑仁基就职东曹掾而言,似乎没什么影响。

可郑仁基却知道,这件事足以令他颜面尽失。

而令他颜面尽失的,却不是他的那些个对手,也不是洛阳的门阀豪强。问题就出在崔道林的身上。当然郑仁基也清楚,天津桥罢市的事情,肯定是出自崔夫人。

私下里,他可以责备崔夫人,但说到底,还是崔道林不会做事。

“让郑世安到老宅见我!”

郑仁基阴沉着脸,对随行护卫下令。

他等上车,见崔夫人正搂着刚出生的女儿摇晃,一腔怒火,又无法倾泻……

“夫人,你让崔道林强迁天津桥街市了?”

崔夫人点点头,“是啊,我和你说过的嘛,洛阳产业问题不少,需要整治一下才好。”

“可你迁天津桥街市,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我当时说了啊,你说让我做主……怎么,莫非崔道林没有做吗?”

郑仁基苦笑道:“他要是没有做倒好了,问题是他做了,还险些酿成了大祸。也怪我,没有和你说清楚。你迁天津桥其他人也就罢了,惟独有一些人,你不能动……那些都是家祖当年的猛虎侍从,家祖曾有命,安远犹存,猛虎永固。就算你迁了他们,也必须要有个妥善的章程……幸好事情被我压住,否则就麻烦了!”

崔夫人闻听,也吃了一惊。

但她立刻反应过来,对郑仁基说:“我不知道,崔道林也不清楚,怎地郑管家也不阻拦一下?”

崔夫人自然心向娘家人,想要为崔道林开脱一番。

她也知道,郑仁基不喜欢郑世安,于是想要把这祸水,引到郑世安的身上。

郑仁基目光一凝,冷声道:“郑世安那边,我自然会责问,但崔道林,也要责罚。”

“道林初临洛阳,以前也没有掺和过家里的事情。这些年来一直跟着咱们,尽心尽力,倒也是个贴己的人……哼,依我看,这郑世安怕是心有不甘。派他去田庄,就撒手什么也不管。明知道天津桥的事情,却不肯告诉道林,这不是摆明了要看你的笑话?真不知道,公公为何对他那样看重。”

“你少说两句,这件事我自会秉公处置。”

说是秉公处置,可郑仁基的心里,已经有了分晓。

回到洛阳老宅后,他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崔道林拿下,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

这时候,郑世安也赶了过来。

“郑管家,在田庄过得可习惯?”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郑仁基和颜悦色,示意郑世安坐下,而后才温言开口询问。

郑世安一脸平静,躬身道:“大公子,田庄一切尚好。”

“郑管家,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其实,让你去田庄,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这两年田庄的收成确实不好,听说不少管事在里面做手脚。你是父亲派来的,在我郑家多年,你的能力,我自然清楚。洛阳城里的事情很繁琐,你年纪大了,总是操劳着,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郑世安诧异道:“大公子,老奴真没有不舒服啊。老奴这两年也的确不顶用了,有时候精力不好,很容易走神。洛阳的事情,很复杂,老奴刚来的时候,也是诚惶诚恐,夜不能寐,生怕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连累大公子为难。崔管家来了之后,老奴轻松很多,在田庄里过的,也很愉快。”

和崔道林说的,有点不一样嘛。

郑仁基凝视着郑世安,从他脸上,找不到半点不满之色。

不过,他也不会相信郑世安的表情。似郑世安这种人,伺候人一辈子,察言观色的本领强的很呢。想要从表情上看出他的心思,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明知道天津桥的事情,为何不向道林说明?”

郑仁基脸一板,声音顿时严厉起来。

早就知道,你会用这个说事……不过言庆乖孙猜的可真准,幸亏我已有了准备。

郑世安一脸无辜,瞪大了眼睛:“大公子,您这可就冤枉老奴了。”

“哦,我如何冤枉你了?”

郑世安说:“崔管家从一开始说这件事的时候,老奴就表示反对,只是崔管家不听。老奴也知道,崔管家当着老奴的面,可能听不进老奴的话。所以去了田庄之后,老奴还专门找人送了一封书信给崔管家,天津桥和田庄里的一些事,都写得清清楚楚。后来那些老军上门,老奴还劝阻过。本以为老军没事儿了,可没想到……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大公子今天要来。老奴在田庄,还拦住了十几个老军呢。”

“你胡说!”

崔道林一开始在旁边听着,见郑仁基质问郑世安,心里还高兴的很。

哪知郑世安话锋一转,竟似要把事情转移到他的身上……

崔道林那还耐得住性子,立刻大声反驳,“郑管家,你何时写过书信?我怎不知道?”

“这个……大公子若不信,可以找来送信人一问。”

崔道林越是气急败坏,郑世安就越是显得恭敬和谦卑。

一旁沉默不语的颜师古,眉头一拧,虽没说什么,但看得出,他对崔道林的无礼不满。

郑仁基恶狠狠的瞪了崔道林一眼,“既然老管家这么说,那就把送信人找来。”

郑世安点点头,报出了那送信人的姓名之后,就退到了一旁。

郑仁基自会派人把那送信人找来,这样也可以避免郑世安在中途和那送信人串供。

崔道林气急败坏,在一旁连连保证。

而郑世安则是一脸卑谦,垂手站在一旁,显得是不温不火。

这一来,只这气度上,就分出了高下。

颜师古摇摇头,站起身一拱手道:“大兄,此乃你的家事,请恕小弟不便旁观,先告辞了。”

“让贤弟见笑!”

郑仁基微微一笑,送颜师古出去,然后在中堂坐下。

大约一注长香的工夫,家人将那送信人找来,带到了中堂上。

“我问你,老管家可曾让你给崔管家送过一封信?”

送信的人挠头想了想,“四天前,就是郑管家刚到田庄的那天,我正好进城买东西,郑管家的确是让我送了一封信给崔管家。”

崔道林一听就急了,“老爷,他撒谎,我就没见过他。”

“你给我闭嘴!”郑仁基冷哼一声,然后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可要想清楚,不要撒谎。”

“老爷,我真没撒谎,郑管家的确让我送过一封书信。”

“可崔管家说,他没有见过你。”

送信人说:“我也没见过崔管家啊……我一说是从田庄上来的,门子就不让我进来。恩,当时正好从府中走出来了一个小公子,我就把信交给小公子,请他转交崔管家的……哦,我想起来了,那位小公子好像姓徐。当时府上的门子,称他徐少爷。”

“徐世勣?”

郑仁基有点糊涂了。

他当然知道,徐世勣在老宅里。

徐世勣的身份不一样,那是他世交好友徐盖的儿子。虽说是平民寒士出身,但也能称得上‘少爷’两字。既然这送信的说出了徐世勣,那郑世安说的,是真的?

“把世勣找来。”

郑仁基立刻命人,把徐世勣找了过来。

其实,郑仁基刚进家门的时候,已经见过徐世勣了。甚至在他没来洛阳之前,就见过徐世勣。对徐世勣,郑仁基颇为喜欢,觉得这孩子很聪明,也很有见地。虽说是出身寒门,但天资聪慧。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答应徐盖,让徐世勣来他府上。

“世绩,你见过这个人吗?”

徐世勣一脸迷茫,盯着那送信人,看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般,“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我见过。前几天他说郑管家有书信,要转交崔管家,我当时正好遇上,就接过了书信。”

“那你可曾把书信交给崔管家?”

徐世绩却摇摇头,“当时崔管家不在府上,我在后宅遇到崔大哥,就把信交给他了。

这个人当时对我说,是郑管家的信,非常重要;而我把信交给崔大哥的时候,就重复了一遍……后来我就去练功,到晚上才遇到崔管家。不过当时崔管家好像喝多了,我也没有再问这件事……第二天,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恩,就是这样。”

“恩,我明白了!”

郑仁基点点头,然后和颜悦色的说:“那你先下去。记得准备一下,等过两天,和宏毅一起拜过颜先生之后,要好生读书。你比宏毅大,记得要多提醒他才是。”

“我知道了!”

徐世绩行了礼,退出中堂。

到这个时候,郑世安毫无疑问是没有说谎。

既然郑世安没有说谎,那就是崔道林的问题了……

郑仁基心里把个崔道林恨得,是咬牙切齿。但当着郑世安的面,他却不会责怪崔道林。

“老管家,这些日子也的确是辛苦了。”

“呵呵,这是老奴的本分,哪有什么辛苦?”

郑世安越是谦卑,郑仁基心里就越是难受。这不怕货不好,就怕货比货。以前在长安的时候,觉着崔道林挺不错。可是和郑世安这一比,就觉着崔道林差太多。

不管是做事还是气度,很明显不一样。

终究是从安远堂出来的人,父亲对这老货信任有加,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

一想到郑世安五体不全,郑仁基就觉着腻歪。

可他又挑不出郑世安什么毛病,只能笑着问道:“我记得,老管家的孙儿,也来了吧。”

郑世安心里一动,不免生出了几分希翼。

“回大公子的话,言庆确实跟着老奴,一起来了。他如今就住在田庄……”

郑世安还是希望郑言庆能和郑仁基的儿子郑宏毅一起读书。毕竟,这是一种保障。

将来有郑宏毅帮衬着,终归是一件好事。

但郑仁基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郑言庆,呵呵,我想起来了。

我记得你那小孙儿,今年也七岁了吧。”

“回大公子,年前时,已八岁了!”

古人计算年纪,大都是从十月怀胎开始。婴儿一出生,即为一岁;待过年时,又是一岁。等真正满周岁,就已经三岁了。郑世安也不知道言庆是在什么时候出生,所以在登记户籍的时候,就写上了他在路上抱养郑言庆的时间,正好是年末。

按此计算,郑言庆的真实年龄,不过六岁,但却按照八岁来说。

郑仁基点点头,笑道:“八岁,倒也是就学的年纪了……老郑啊,咱们的田庄,距离纥豆陵家的族村不远。我听说纥豆陵家准备开设族学……恩,这样吧,我回头与纥豆陵家的人说一下,就让言庆就近,在纥豆陵家的村学里就学,你看如何?”

郑世安闻听,大失所望!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33章 八百年门阀

开皇末年,官学之风初显,但数量不多,普及程度也不算太大。

而在世族门阀里,族学已经兴起。特别是在关东士族中,族学的普及程度已经很大。当然了,真正的世族子弟大都是由家族请来先生,私相传授。担当先生的人,大都是当今名士,普通士子还没有资格来担当老师。族学,也称之为村学,主要是以启蒙教育为主,立足于族村当中,以适当的培养一些后备人才使用。

村学差不多是半公开的性质,招收的学子,也不是很严格。

能识个字,记个帐,基本上已经足够。如果想要得到更高的教育,那就要有一定的机缘。

郑家也有村学,在荥阳颇有名气。

如果真就是为了识字算账,以郑世安的能力,可以很轻松的把言庆送去里面学习,又何必跑来洛阳?

郑世安知道,郑仁基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安抚一下他的情绪而已。

不过,郑世安也可以拒绝,可这样一来,只怕是让郑仁基对他更加反感。当下躬身感激了一句,然后就告辞离去。

后来,郑言庆听说,郑仁基赏了崔道林几十鞭子,而崔生则被掌嘴百记,打得牙齿都掉了好几颗。

徐世绩的确是把书信给了崔生,但在给崔生的时候,却说了一句话。

“老管家说了,这封信非常重要,让崔管家立刻看。”

这个‘让’字,带着一种命令的味道。崔生一听就火了!

你一个五体不全的老东西,如今被发配到了田庄,还敢跑过来命令我们爷们儿?

所以?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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