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穿过月亮门,步入后院。
赫然发现院子东边的树荫下拴着一只狼狗,脖子上套着黄金项圈,看起来十分凶恶。那狗对她充满敌意,猩红的眼珠晶莹闪光,胸腔里发出闷吼。
胭寒急忙侧过身,不去看那狗。
目光投向院子西南角的石屋,造型古朴,外墙上爬了些藤蔓,屋门紧闭,窗口黑洞洞的。
胭寒猜想那是仆人的住处,或者放置杂物的仓库。
“胭姐,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传来声音。是秀桂。
“哦,我随便走走。”谢胭寒转身,微笑。
秀桂换了身白色长衣,比昨天在房子里看来更加素净水灵,阳光笼罩头顶,一条长辫子甩过肩膀,辫梢搭在腰侧。
“后院没有什么可看的。”秀桂说。
谢胭寒望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忽然觉得秀桂神情很怪。正要说什么,瞥见邓菲的身影在月亮门外闪过。
“胭胭,你在这,到处找你。”邓菲走来。
秀桂看到邓菲,低头退到一旁。
谢胭寒迎上邓菲,“想欣赏一下你家的美景。”
“这里没什么可看的。”邓菲也是这句话,表情怪怪的。
随即挽起胭寒的胳膊,快步离开后院。
谢胭寒发现,只要有外人在场,邓菲总是微微仰起头颅,保持一种气派。
“姐,后院那只狗怪吓人的。”谢胭寒找个话题。
“它叫图巴克,马来语‘长矛’的意思。”
“挺有趣。”
“胭胭,别忘了,今天晚上我婆婆摆家宴,为你接风洗尘。”邓菲又提起这事。
“还是算了,我不适应那种场面。”胭寒紧张地说。
“入乡随俗嘛。”邓菲说。
“我也不是什么重要亲戚,真的,还是算了吧,随便吃点东西就行。”胭寒越想越不安。
“你很重要呢。”邓菲意味深长地说。
“啊?”谢胭寒没听明白。
“我婆婆对中国很有感情,我告诉过你,她的祖先是华人,明朝时背井离乡来到大马,心里有很深的故土情结。这里的人都一样,说华语、讲华仪、信华礼,全是一份感念。”邓菲说。“听姐的,晚上好好聚一聚。”
谢胭寒只好应承了。
吃罢午饭,她又睡了一觉。很久没这样睡过,在异国他乡反而有了内心的宁静,或许因为距离遥远,以前的很多事,现在想起来似乎没那么清晰。
偶尔,她还会想起梁欢城,像个陌生名字。她故意回避他的名字,每次脑海中出现“梁”字,或者“凉”、“量”……她就马上跳转,好像有个开关,啪地一声。
但有时,梁欢城三个字猛地跳出来,在临睡之际,或者醒来之前,一点准备都没有,心,一下被填满了。
她把自己给了梁欢城……
想起初夜,梁欢城的吻,在她耳畔低语:丫头,你今晚真叫人。
想起梁欢城的戏谑笑容,风雅谐趣。他总是眯着眼睛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笑的时候,他的五官轮廓分明。
梁欢城对她说过:我是“召唤兽”,一辈子缠着你。
认识他之前,她身上的一部分已经死了,的确是他唤醒了她。
然而却终是消失了。
无影无踪。
她一度恨他。
最后却不知应该恨他什么,应该怎么恨,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懂: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你……
…………
(7)晚宴
当天的晚宴设在沈宅的精华部分——乐善堂。这座三开间正厅是家中最豪华的建筑,不仅高大宽敞,雕饰遍布,而且因为前后做了重轩,暖凉适宜,清风习习。
乐善堂紧连着一间餐厅。
郑碧月坐在上首。比视频见她时,显得更瘦,一样的面无表情,双手文雅地合在一起,放在膝盖上。她穿得很隆重,一件华丽的大衫,罩衣仍是古板的高领。
胭寒对郑碧月的颧骨印象颇深,很少见到女人有这样的颧骨,状如石头。她想:郑碧月年轻时一定也是美人胚子,那脸型很适合化妆,几个关键部位施以脂粉,整个人的神采便会提起。只是因为年近五十,人无常消瘦,使得颧骨突出,才显得异常。但郑碧月很会保养,双眸有神,容貌像是四十岁出头。
邓菲坐在下首,与谢胭寒隔着桌子。邓菲也是面无表情,眼睛像两潭池水,一平如镜,水波不兴。
胭寒无端地又紧张起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打量餐厅。古色古香的风格,长方形的餐桌是用热带硬木制成,工艺考究,却显得相当笨重。桌子两旁能摆十二张椅子,但今天没用的都已撤掉,只留了五张椅子。除了郑碧月、邓菲和胭寒自己,应该还有客人,郑碧月身旁空着两张椅子。
一名女仆轻步走到郑碧月身旁,说了句什么,郑碧月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谢胭寒发现,郑碧月的笑容是突然绽放的,然后突然收拢,更像是肌肉痉挛,从放到收,不留痕迹。那张脸重新恢复到淡然。
随后,餐厅外边传来笑声。一个声音舒缓,而另一个声音则显得刺耳干涩。
谢胭寒听出了其中一个声音,她的身子在椅子上挪了一下。
很快,郑文灿步入餐厅,脸上是温暖的笑容。旁边有个矮墩墩的男人,秃顶,戴着一副圆形眼镜,他进来后没看其他人,直接将目光投向谢胭寒,一掠而过。
邓菲已经站起身,“舅舅好,黄师好。”
谢胭寒也起身,手忙脚乱地行礼。她之所以不愿参加这种宴会,就是因为从来都搞不懂人与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什么辈分。
郑文灿点头,轻声慢语地说:“坐吧,都是一家人。”
黄师坐下时,郑碧月特别向他投入恭敬的一瞥,嘴角又露了一下笑容。
谢胭寒感觉浑身紧绷绷,似乎所有人都盯着她。
四名仆人开始上菜。秀桂也进来,站在郑碧月身后,随时照应。
郑碧月端起酒杯,说:“欢迎谢小姐。”
郑文灿跟着举杯,黄师也端了一下,邓菲一边举杯,一边给谢胭寒使眼色。胭寒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伯母。我刚来,好多规矩不懂,如有不周,请大家……请伯母多多原谅。”
郑碧月宽容地笑了笑。“我很想回中国看看,却不得空,谢小姐带来了故国气息,是我家的幸运。”
接着便喝酒。
谢胭寒的目光飘过郑文灿,水晶灯下,他穿着黑色西装,领带上的图案极简单,表情依然悠闲而笃定,极富魅力。就算他坐在万人大会上,也会是这种鹤立鸡群的气派吧。
胭寒忍不住猜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生意?他的生活如何?妻子儿女又如何?
(8)小心翼翼
郑文灿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酒。视线与谢胭寒碰了一下,谢胭寒一慌,低头去抓餐具。郑文灿微微一笑,开口问道:“胭寒,做么来大马?”
“啊?”谢胭寒十分茫然。
“噢,对不起——你为什么来大马?”郑文灿笑得更温暖了。
邓菲轻声解释:“这里的人把‘为什么’,说成‘做么’。”
郑文灿摆摆手,“是我的责任。胭寒刚从大6来,我该留意。”
胭寒说:“我想在大马做点事业,以后请舅舅多关照。”
郑文灿并未做出任何承诺。
邓菲说:“舅舅的硬木生意很大的。”
胭寒说:“哦,马来西亚好多热带硬木,资源丰富。”
郑文灿看了她一眼,谢胭寒以为郑文灿有话要讲,他却偏过头,欠了一下身子,和黄师聊起来。
自从进入餐厅,黄师一个字都没说。与郑文灿相比——不,两人根本没法比,谢胭寒对黄师有种天然的排斥,此人相貌猥琐,似乎对胭寒很感兴趣,眼里不时划过阴鹜的光芒。
郑碧月偶尔与黄师交谈几句,胭寒不懂,尽管她听不懂,他们仍然小心翼翼的,好像在商量什么。
胭寒索性将注意力投到餐桌上。晚餐香气扑鼻,除了华人常吃的菜,还有马来粽和竹筒饭,里面都掺有椰浆。马来菜的特点是调味重,肉食做成的菜都要放咖哩和辣椒。另有些凉拌杂菜,用蔬菜、野菜加上调味品凉拌而成,其它的,椰子、柑桔、香蕉、柠檬等,则成为佐餐水果。
胭寒最喜欢那一小罐酱汁,里面有肉丝,甜甜辣辣的,就算桌上只有这一罐酱汁,她也能连吃三碗白米饭!
用餐后,众人回到乐善堂,开始饮茶。秀桂仍然侍立在郑碧月身后。
邓菲为了打消胭寒的紧张情绪,给她讲了个笑话:“马来人豪爽大方,假如你到他家作客,不要太热情地赞赏他的某件物品,否则他会把那东西送给你,而你只得被迫接受,以免得罪主人。以前有个外国游客到马来人家里作客,无意间看到一个精美的器皿,于是大加赞赏,临别时,马来人非要把那东西送给他,不然就像仇敌一样。那游客便接了宝贝,双手捧回宾馆,结果你猜怎样——”
谢胭寒摇头,“不知道。”
“原来那是个夜壶。”邓菲说。
这次就连郑碧月都笑了,很短地笑了几声,像在咳嗽。指着邓菲咕哝几句,大意是“你呀、你呀……”一言难尽的样子。
胭寒觉得这对婆媳关系不错,郑碧月的眼角眉梢,似将邓菲当作女儿一般。这也不奇怪,邓菲这些年修炼的,端庄娴雅,在婆婆面前又是永远的谦恭,谁不喜欢?
笑话讲过后,气氛畅快了一些。
又坐了一会,邓菲忽然站起身,接着郑碧月也起身,朝众人点点头,看样子是困乏了。胭寒真的佩服邓菲,她对婆婆的生物钟,比婆婆自己算得都准。
秀桂扶着郑碧月离开乐善堂。
剩下的人也没怎么聊,黄师即刻告辞,郑文灿去送他。随后邓菲送胭寒回房间,胭寒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姐夫呢,还没回家?”
“重阳事务繁忙。”邓菲平淡地应了句。
谢胭寒仍觉得好奇,忙归忙,好像大家都回避似的,绝口不提沈重阳,偌大的沈宅也见不到他的照片。
这些迷惑只在脑海中盘旋片刻,胭寒便睡了。
寂静的夜里,隐约传来狗吠……
(9)绝配
夜已深。邓菲走进后院,沿着浓重的树荫来到石屋前。不远处的一盏柱灯散发着昏蒙光晕,映在石墙上。
邓菲推门而入,穿过门厅和光影密布的走廊,来到书房。
华光流彩的室内,桌上亮着一盏台灯,男子的背影依然凝固在桌前。
“重阳,用过夜霄了?”邓菲问。
沈重阳并未转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两天秀桂没同你说什么?”邓菲走近。
沈重阳静默着,似乎在回忆,片刻后,他说:“家里来了客人。”
“是我一个远房表妹。”邓菲坐到书桌侧面的沙发里,头发蓬松地披垂在肩头,隐现一种妩媚之色。似乎只有面对丈夫,邓菲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一个容貌端庄、身材姣好、体态优雅的少妇。
沈重阳合起书,慢慢转过身,脸色平静,像在例行公事般,淡淡地问:“你们在搞什么?”
“谁?”邓菲扬了扬眉毛。
沈重阳从椅子里站起身,慢条斯礼地踱了几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冷冰冰的,那双俊美的眼睛却什么都能看透。
“菲,无论你和母亲在做什么,都要注意分寸。”沈重阳说。
“我可没胆量过问婆婆的事。”邓菲浅浅一笑。
沈重阳上下打量邓菲,仿佛刚刚认识一般。“你今天晚上过来,是想在我这里探探虚实。”
“重阳,你想多了。”邓菲心里却一颤。
沈重阳的眼睛一直盯着邓菲不放,他的眼神仍是那样冷静克制。趋前几步,几乎贴住了邓菲,“你明明长着一张放荡的脸庞,却喜欢摆出一副清纯玉女的样子,我真想看到你的脸被薰红,眼里露出饥渴的目光,就像第一次见你,你那种饥渴的样子,眼神像母狼。”沈重阳勾起嘴角,抚摸邓菲的头发。邓菲瑟瑟发抖,缩着身子,显得异常兴奋。
沈重阳的手抚到她的面颊,一直摸到脖子上,没有一丝意味,如同翻阅一本书。
他接着说:“在外边假装高贵很累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的眼神好像在呐喊:‘快来上我吧!上我吧!’”沈重阳语气平静。
邓菲不再颤抖,也没有一丝羞耻的感觉,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沈重阳问。
“我就喜欢你这样。”邓菲沙哑地说,“我和你,都是双重性格。我们是绝配。所以我们这样的人,能在万千人群中,一眼发现对方。气味相投。一世缠绵。”邓菲说着,已经喘息起来,充满诱惑。那种端庄优雅的神态不复存在。
沈重阳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情景?”
“记得。”邓菲低吟出声。
沈重阳俯身,贴在邓菲耳畔,喃喃地说,“那天,你都不知道你的眼神多放荡?你一边抗拒我,一边被我迷惑,渴望被我玩弄。你真是个尤物,但是——”他忽然停下话头,有意静默片刻,用诡异的眼神望定她,“你是个蛇蝎女人,可惜我当时没发现,你踩着我的肩膀站到了天上,你把我当工具……”
“重阳,我不许你这么说,”邓菲伸出一根手指,按住沈重阳的嘴唇,“我是你的工具。我现在就是。”
邓菲褪掉衣衫,诱惑自己的丈夫。
(1o)一脉单传
要说起来,邓菲对沈重阳的感情,可谓又爱又怨。
沈重阳性格奇异,决定了他的命运。因此他才住在这座石屋,至今已有两个月。沈宅上上下下讳莫如深,谁都不敢走漏风声。如果得罪了沈家,即便沈重阳不动他们,沈家的人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不是还有郑碧月吗?不是还有郑文灿吗?不是还有邓菲吗?
此刻邓菲站在沈重阳面前,浑身不着寸缕,肌肤在灯下泛着玉瓷般的光泽。
沈重阳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也像在欣赏一件瓷器。邓菲缠住他,他仍然不动。邓菲怨恨这时的他,没有一点反应与表情,她不知沈重阳内心在想什么,这种感觉让她无助、徬徨。
“重阳,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我不喜欢你什么都藏在心里,让我猜不透。”邓菲几近哀求。
“今天晚上你很奇怪,好像在做一种献身。”沈重阳的语气波澜不惊。
然后他转过身,走进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了。
邓菲站了许久,弯腰捡起裙子,慢慢套在身上,离开了石屋。
…………
第二天一大早,邓菲去内室拜见婆婆。
“起来吧,别跪着了。”郑碧月瞥了邓菲一眼,“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过总算可以稍稍放心一些,黄师认可了谢胭寒。”
邓菲缓缓爬起来,垂首站在旁边。
郑碧月一脸冷漠,高高的颧骨映着昏暗的天光。她习惯早起,现在还不到清晨七点钟,室内没开灯,雕花窗棱透进晨曦,洒在脸庞上。这个房间一年四季散发着一股气味,类似于蜡烛和花瓣共同燃烧的味道,天阴的时候,味道浓一些,从外边进来的人会觉得呛鼻。
“婆婆,一切遵从您的吩咐。”邓菲的神态,比往昔显得更为恭敬谦卑。
郑碧月端起盖碗茶,将茶水含到嘴里,没有咽下,只是漱了漱口,便吐到椅子旁边的铜盆里。
邓菲接过茶杯,放回桌上。
郑碧月用丝帕轻拭嘴角,直接说道:“重阳是一脉单传,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讲。沈家必得留个种。”
“明白。”邓菲躬身说。无论她学历多高,无论她在商界多么能干,无论她见识过世界上多么先进的科学技术,此时此刻,就在这个老女人面前,她俯首贴耳,无法抗辩。
郑碧月扫了她一眼,接着说:“重阳失误杀人,邱家不会轻易放过他。你们的文灿舅舅积极运作,暂时缓下来,让重阳躲在家里,却不是长久之计,终有一天会被识破。”
“明白。”邓菲轻声说。
“菲儿,有些话,我必须说透。马来人可以一夫多妻,而我们是华人,也就不说了,不过一个男人有几个女人是很正常的,但这几年重阳在外边没有乱来,你要感恩。”
“是。”
“现在需要你识大体,需要你忍一时。等孩子顺利生下,当然交给你来抚养,你就是孩子的妈妈,沈家的一切终归是你的。”郑碧月叹口气,“重阳出了这样的事,我是怕了。文灿把法律条文给我看,警方要破案,援引刑事法典第3o2项条文调查,在此条文下,罪成者将面对死刑——即便重阳能逃过这一劫,不犯死罪,可等他从狱中出来,也是沧海桑田,所以归根结蒂,沈家就靠你了。”
邓菲忽然哭了起来。这眼泪来得非常及时。半真半假。
(11)眼里的冷光
邓菲装模作样流出了眼泪,郑碧月也眼圈一红,情续似乎受了感染。遂一摆头,说道:“菲儿莫哭,又不是生离死别。”她长长地抽了口气,“上次在视频中,黄师在我身旁已经看过了谢胭寒,昨晚家宴,实际就是安排的相面,黄师直接见过了——”
“他确定已经认可?”邓菲忙问。
“黄师说‘宜合’。还说谢胭寒是‘五大三小’之相,福延子孙,贵及三代。”
“什么是‘五大三小’?”
“应该是他们道家的说法,还有诗诀,我记了四句:双照大悬胆,小字口舌安,迎香拂月色,宝珠隐相还……大致意思是,眼睛大,鼻头小,前额亮,耳朵像元宝。”
“她只要生下孩子,给沈家传承薪火就行。”邓菲随声附和。
“不过黄师一家之言,还不能最终确定。我会让文灿带着谢胭寒出去走走,再让其他大师暗中相看,必须确保谢胭寒能生下儿子。”郑碧月语调低沉。
邓菲看了郑碧月一眼。果然慎重。
郑碧月说:“这都是为了沈家的未来。重阳虽然遭此大劫,我也不能仓促行事,既然要选,就选个完善,决不能留下后遗症,祸患无穷。”
邓菲发现婆婆的眼神变了变,光线映在双眸间,反射出奇怪的光泽,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让邓菲心头微颤,发出咯噔一声。饶是她修炼得冷酷漠然,此刻突然看到婆婆眼中掠过的光芒,骨髓里也禁不住涌起一阵寒意。
“菲儿,无论怎样,你是沈家的大功臣。我知,你做到这一步不易,女子的心,小得像针眼,像你这么顾大局,少。虽是女子,却有大丈夫胸襟,堪称沈家的豪杰。”
郑碧月这样盛赞邓菲,更少。听她的口气,恨不得立该将邓菲的名字写进族谱,再立一块碑,永远供奉在祠堂里,让孙子们天天磕头。
邓菲并没有飘飘然,因为这样的激赏,是她用血泪换来的。所以她的心中,只有冷笑。往后她还有一段更艰难的路要走,但和当初的处境相比,她相信自己能挺过去。
当初她生不出孩子,婆婆极不高兴,为此,邓菲很害怕,她原想通过人工受孕的方式,但婆婆非常迷信,一定要真正怀孕的,认为男女之合,才是传递人伦的正统大道,就像塑料花怎么也比不得自然生长的鲜花。
痛定思痛,邓菲顺着婆婆的意思,想到了谢胭寒。
既然非做不可,她必须找个知根知底的女孩,既能受她摆布,为沈家,又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如果换了别人,说不定假戏真做,借助孩子上位,上演一出“母以子贵”的戏码,一跃成为沈家少奶奶,到那时她必将被赶出沈家,落得一无所有的悲惨下场。
豪宅就是么残酷,媳妇首先是生育工具。
邓菲之所以想到谢胭寒,还因为胭寒的性格,她非常了解,只要稍加控制,就能牵着胭寒的鼻子走,由她任意摆布,而不可能取代她邓菲的地位。
邓菲那次回大6,就是为了找胭寒,她先在宾馆与婆婆假意视频,也是为了让婆婆和黄师看一看,婆婆当时挺满意,邓菲松了口气。
作者题外话:马上还有1更,感谢亲们支持:)
(12)婆媳交易
邓菲说:“婆婆,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重阳的想法。目前,他并不知道我们要做这件事,如果他违逆您的意思……”
“沈家到了生死关头,容不得他多想。两个月前,是他失手杀人,怨不得旁人。”郑碧月语气森寒。
邓菲小声辩解一句:“那是误杀,婆婆,何况邱家的那个人,是该杀。”
“该杀不该杀,你去和法官讲!”郑碧月翻起眼珠,吓了邓菲一跳。“别忘了,邱家的势力不输于沈家,如果现在闹起来,难免两败俱伤。”郑碧月厉声说道,“可是我们不能闹。在生下孩子之前,沈家必须稳定,所以才请文灿舅舅上下打点,我们要夹起尾巴,把重阳藏好。保全了重阳,就是保全了沈家的未来。”她叹口气,接着说,“对于邱家的事,我们委屈求全,能拖一时便拖一时。我天天祷告,至少也捱过十个月,让重阳见到自己的亲骨肉。”
邓菲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郑碧月平复一下情绪,沙哑地低语:“你文灿舅舅啊,现在就等着阿欢回来帮他。”
“阿欢的禀性,自由散漫,始终与我们家格格不入,恐怕……”
“处理邱家的事,没有阿欢不行。”郑碧月幽幽地说,“阿欢和邱家大少爷有些交情,好歹能递上话。而且阿欢那小子,在人情世故方面,又精于周旋。”
邓菲连忙附和:“阿欢和重阳感情甚好,应该尽全力的。”
“最终结果如何,现在不得而知,总之,阿欢是必须要来帮忙。”
邓菲低头不语。
郑碧月沉默片刻,郁郁寡欢地说了句:“如果你能生下孩子,用得着费这么多周折?”
这一针刺的,邓菲顿时萎靡。
当初为了生孩子,郑碧月曾逼迫她,让她改名字,因为她的名字“克子”,最终是沈重阳制止了,认为是无稽之谈。沈重阳很少违逆母亲,因这件事,郑碧月很不满。邓菲自知理亏,为了安抚婆婆,主动请求在家中摆设送子观音神坛供奉,郑碧月才放过她。
之后,又着高人学了一招“倒挂金钩”,让沈重阳行房时运用,据说能“一索得男”。同时邓菲还定期注射“超级排卵针”,并且去山里拜神吸灵气求孕,还尝试过印度助生神药,甚至在内衣里放催|情水晶……可以说用尽了办法,但机关算尽,上天偏不给她孩子。
邓菲收回思绪。只听郑碧月恨恨地说:“重阳没有和你离婚,本就是你的幸运。”
“婆婆,我一直在努力,会生下孩子的。”邓菲哽咽道。
“行了,等不及你了!”郑碧月怨恨无比。
其实,假如沈重阳两个月前没有犯案,郑碧月正在着手处理儿子和儿媳离婚的事。一旦婚姻解体,邓菲只能离开马来西亚,因为像她这样外嫁到马来西亚的,拿不到永久居住证。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沈重阳失手杀人,现在只能倚靠儿媳妇。
另外,邓菲也很有才能,嫁入沈家后,很快熟悉了沈家的一切。等那个“”的孩子顺利出生,也只能由她抚养,她是唯一能够保守秘密的人,因为她是最大的受益人。
这是一个交易。用沈家的未来,做的交易。
(13)小鸡怎能变凤凰
郑碧月吁了口气,嗓音略显柔和:“菲儿,现在重阳那边就交给你了,你要抓紧办。让他明白,我们这样做,是迫不得以。”
“是。婆婆。”邓菲说。
郑碧月忽然扭过脸,冲着帐幔外边说了句:“进来吧,别鬼鬼祟祟的。”
脚步声轻响,秀桂的身影闪现出来。“姑母,我没有偷听。”
邓菲讽刺一句:“你不是故意的。”
秀桂看了嫂子一眼,低头不语。
郑碧月对邓菲说:“你去看看谢胭寒,该吃早饭了。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维护她,文灿会抽时间带她出去。”
邓菲施礼,退下。
内室静默片刻。郑碧月只当秀桂不存在,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秀桂开口:“姑母……”
郑碧月忽然问:“你听见了多少?”
“我……刚到一时。”秀桂说。
“我不管你听见什么,我只问你:知道怎么做?”郑碧月睁开眼睛,凌厉地瞥了她一眼。
“知道。”秀桂连忙鞠躬。“我不会透露给重阳哥哥。”
“秀桂,你虽然不算我家的血亲,也懂得利害攸关的道理。”
“我懂。”秀桂再也忍不住了,哭诉道,“可我心里难受。姑母,原本说让我……让我陪伴重阳哥哥。”
郑碧月盯住秀桂,看了几眼。想笑。秀桂倒是聪明女孩,小算盘拨拉得啪啪响,原以为自己来到沈宅,能为重阳生下孩子,一步跨入豪门,却因为谢胭寒突然出现,美梦成泡影。
而邓菲之所以主动从外边带回谢胭寒,也是为了不让秀桂坐大,不让婆婆家的势力更强。
无论秀桂能不能明白这些道理,反正她是恨着谢胭寒和邓菲。
但,沈家哪是那么容易进得?
郑碧月所以想笑,就是这个原因:小鸡也想变凤凰?
“秀桂,你还年轻,不懂事。你和那个谢胭寒不同,等她生下孩子以后,便成了没用的废物,不可能留在沈家碍手碍脚。她若听话,给她一点钱,打发回家去。若是不识好歹,哼……”郑碧月口气一缓,“你何必跟她比较,你本就是家里人,我身边需要一个知心知意的好姑娘,不会亏待你的。”
这番话听起来,是在劝慰秀桂,但仔细揣摩,其中还蕴含着警告之意——用谢胭寒在提醒秀桂。
不知秀桂听懂了没有,止住泪水,不再说话了。
…………
吃早饭时,邓菲在小餐厅陪着谢胭寒。
早餐有马来煎饼,是一种很常见的早点,用面团、鸡蛋和碎洋葱做成的香脆馅饼。还有手扒饭,邓菲介绍说,这种饭在吉兰丹和丁加奴地区很受欢迎,饭里填着长占米和咖喱鱼。
“胭胭,吃得惯吧?”邓菲问。
“还好。就是没想到早餐也这么辣。”胭寒双颊绯红,微微吸气。
邓菲笑了笑。“大马气候炎热湿润,吃一些辛辣食物,人体排汗会感到爽快。这边口味都重,饭里喜欢放咖喱和辣椒。”
邓菲扭脸给仆人吩咐一句,不一会,仆人送来一种糕点。
邓菲说:“这是印度糕,用米粉包的。”
谢胭寒尝了一块,口味清爽,馅内含有马铃薯和各种蔬菜,一边吃印度糕一边喝椰汁,更是绝味。
谢胭寒胃口大开,邓菲却没怎么吃东西,不时看她一眼。
(14)想买个礼物
“姐,我想买个礼物送给伯母。”谢胭寒把她的想法告诉邓菲。
“不用了。”邓菲说。
“我来得仓促,很没礼貌。”谢胭寒恳切地说,“今天陪我去逛街,顺便给我当导游。”
邓菲思忖一下,趁这个机会,说道:“今天倒没什么事,可以陪你。不过往后我会忙一些,就让文灿舅舅陪你各处走走。”
谢胭寒怔了怔:“舅舅的生意一定很忙,打扰他不好吧?”
邓菲微微一笑:“他们做大生意的,自己反倒悠闲,何况有季节性。”
胭寒缄默不语。
吃罢早餐,邓菲开车带谢胭寒出了沈宅。来之前,谢胭寒用人民币换了不少马来西亚元,大约2元人民币能兑换1元马币。
在街上,邓菲找个地方停了车,引着谢胭寒四处游逛。她们去了一些奇异的店铺,挑这挑那,还到小巷子找一些小餐馆,品尝各种各样的风味小吃。邓菲是个不错的导游,身旁有邓菲陪伴,行走在异国街头,谢胭寒更觉得心情放松。
胭寒的适应力很强。她发现这里的人们开朗、友好,虽然有些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却让人觉得悠然自得,如果你向他们询问某个地方该怎么走,他可能亲自把你带到那个地方。或者你问还有多远,他会说:抽一支烟的工夫就到。要么就是:喝半盏茶就到。
胭寒和邓菲在大街小巷转悠一上午,渴了就饮凉茶。这种凉茶是大马特有的,将药性寒凉、能消解内热的中草药煎水作饮料。
胭寒捧着一杯凉茶,沿着繁华的街道往前走,忽然停下脚步。
邓菲望过去,发现胭寒看着橱窗里的婚纱。
邓菲不露声色地说:“挺漂亮的。”
“嗯。”胭寒语气很弱。
“这一款婚纱叫作‘马来镶珠绣花中拖’,很经典的样式。”邓菲说。
婚纱珠绣是由手工操作,加上大量的水晶、珍珠、贝壳等装饰元素,相映生辉、粲然夺目,展现在橱窗里,确是精美绝伦。
继续前行,穿过马路,看见一家珠宝店,胭寒说道:“就在这里给伯母选一件礼物。”
“我婆婆不缺珠宝,家里有好多古董。”邓菲说。
“她的是她的,我送的是我的,嘻嘻,只是一份心意。”谢胭寒笑道,“女人不嫌珠宝多。”
这句话触碰到邓菲的神经。胭寒说得没错,邓菲的婆婆最喜爱珠宝,简直成癖。
胭寒竟然能想到送珠宝,出乎邓菲的意料。她的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不能让谢胭寒把婆婆哄高兴了,尤其不能让婆婆对谢胭寒有一丝好感,那样谢胭寒便可能得势,邓菲决不允许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胭寒柔声催促:“姐,我们进店吧。”
“好啊,你能有这份心,我婆婆肯定高兴。”邓菲露出笑容。
“伯母真的喜欢珠宝?”胭寒拉着邓菲走进店里。
“呵,谁不喜欢?”邓菲暗暗瞥了胭寒一眼,目光极冷。
(15)玉镯
珠宝店环境清幽,门口挂着一道竹帘,上面坠着三种颜色的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进门是一座屏风,像个古董柜子,雕刻着精致纹路。旁边有尊石像,如同一只蹲伏的狮子。
店里没有其他顾客。谢胭寒和邓菲在柜台边徘徊。
店员迎上来。“二位贵宾,请问需要什么?”
邓菲淡漠地说:“随便看看。”
“这边都是上好的玉器,您是自己用,还是当作礼物送朋友?”
邓菲不语,目光扫来扫去。她发现南边的柜台里有两只玉镯,并排放在红色天鹅绒布上,很吸引人。走近几步,低头欣赏起来。
谢胭寒跟在旁边。她对珠宝一窍不通,觉得每一件都很漂亮,眼花缭乱。
店员介绍道:“小姐,这是今年最流行的翡翠手镯,质地优等,价格也不贵。”
“拿出来看看。”邓菲说。
“好的。”店员拉开柜台,小心地捧出一只玉镯。
邓菲仔细看了看,又指了指另外一只。店员照样拿出来给她。
两只玉镯的标价都是25oo马元,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店员发现这两位顾客有强烈的购买意向,热情介绍道:“玉镯口径厘米,宽厘米,厚厘米,无伤,无裂,无杂质,玉质细腻水色好,这件手镯是上等玉料加工而成。您是懂行的,普通玉料一般有黑色或黑点沉积,还有裂口或断丝,可这只手镯色好漂亮完美。”
邓菲让谢胭寒看,轻声问:“觉得贵吗?”
胭寒不假思索地说:“就送这个。”
换算成|人民币,玉镯值5千元,胭寒有点心疼,可是太便宜的东西,她拿不出手。
邓菲扫了店员一眼,傲慢地问:“打几折?”
“对不起,本店的东西都是实货,不打折。”店员客气地说。
“你们经理在不在?”
“哦……”店员怔了怔,“经理来了也一样的,我们店的珠宝玉器全部明码实价。”
“我想见经理,可以吗?”邓菲做作地笑了笑。
店员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讲。”
胭寒在一旁劝道:“姐,算了,不打折就不打。”
邓菲把胭寒带到一旁,轻声说:“这些华商要面子、认死理,在大庭广众下不愿谈折扣,怕砸了自己的招牌。你在外边等一会,我进去和经理谈谈。”
胭寒深信不疑,只是说:“那样太麻烦。”
“胭胭,你赚钱不容易,一分一分都是血汗换来的。”邓菲叹口气,“我本想替你买来……”
“不不,送礼要心诚。”胭寒忙摆手。
“所以我要帮你杀杀价,能省一点是一点。”
胭寒一阵感激,“谢谢姐。”
“瞧你说的,怎么还跟我见外?”邓菲嗔道。
胭寒抿唇一笑,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
邓菲径直往店后走去。
那位店员偷偷打了内线电话。
邓菲刚步入走廊,一扇门打开,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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