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喘气道:“要杀便杀剑仙首徒还怕杀人吗”
李凤歧摇了摇头,缓缓的道:“第,我不是剑仙门首徒,金轮教要寻仇,尽管找川南浪子秦五便是;第二,你俩禽兽不如,怎能算人第三,我今天不杀你们。你俩若是识趣,趁早给老子滚蛋吧”
陆宽与桃夭夭大为吃惊,同时叫道:“放不得”萨伽多波狞笑道:“示好卖乖也没用,金轮教与峨嵋派势不两立。佛爷今后遇着峨嵋弟子,照样抓来抽筋扒皮。”
李凤歧道:“示好示你个头若非那小子插手捣乱,老子定把你俩斩成十七八截”朝桃夭夭瞪了眼,深有责备之意,又道:“先前我说过,跟你两个秃驴斗法不需要帮手。那姓桃的小子乱了你的妖法,倒显得老子胡吹大气,胜之不武。他奶奶的,气死我了,快滚,快滚”
摩尼珠见他不似作伪,点头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位守信的君子。日后有缘,定当再行请教”使个眼色,示意师兄逃命要紧。萨伽多波不敢多言,背起摩尼珠向西蹒跚而行。望着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桃夭夭心中焦躁,大声道:“失踪的民女尚未救回,怎能放了他们”
李凤歧默然不答,双掌自胸口缓慢下按,张嘴喷出乌黑的浊气。那是“阴风轮”和“阳炎轮”造成的伤害,被天王盾收敛凝结,暂时没有发作。此刻再逆行天王盾,将淤血肿胀化气呼出,内伤便痊愈了。地面草木接触到那股浊气,仿佛被烈火烘烤,枝叶立时枯萎。李凤歧调息已定,走到树林边,唤道:“好啦,戏演完了,这就走罢。”
桃夭夭不甘心,边伸臂搀扶许青铉,边问道:“白露坪丢失的女孩子怎么办我们不管了么”
李凤歧拍了拍他肩头,道:“桃兄弟,你可闯了大祸。”举目眺望远处,喃喃自语道:“铉叔受伤极重,须得找地方将息几日。南边是入滇的官道,多半能找着客栈。”说着迈步向南,那三人尾随其后。
陆宽怀抱唐多多,虽然劳累,但劫后余生自是欣喜,看桃夭夭眉头紧皱,劝道:“贤弟想开点嘛。大师兄是讲信用的大英雄,他说不要帮手,自然胸有胜算。你偏偏要帮忙,岂非画蛇添足即便擒获那番僧,也显得大师兄言而无信了。”
桃夭夭愈发纳闷,暗忖“只为图个守信用的虚名,宁可见死不救,算什么狗屁英雄好汉”斜眼端详,却看李凤歧若无其事,嘴里哼哼小曲,侧耳凝听,依稀是“飘红浪荡云烟轻,琴闲酒困少知音”还有什么“春渺萼残,芳逝伤心。”等等词句。
许青铉倚着桃夭夭的肩膀,深吸几口气,道:“桃贤侄,方才说你闯了大祸,你可知道原因”
桃夭夭道:“愿闻其详。”
许青铉道:“番僧施行阿毗遮鲁迦诛杀术时,魂魄已离体出窍,体内引入金轮教教主殊胜佛的元神。萨伽多波嗓音忽然变调,正是殊胜佛附体,借用他的喉舌在发问。你贸然自报姓名来历,无异于引火烧身倘若我们杀死那两个番僧,殊胜佛定将桃夭夭当作死敌,诅咒,魇镇,种种邪法令你防不胜防。大师兄放走番僧,是让他们回去讲述斗法的经过,言明对头是李凤歧而非桃夭夭。这是为你消灾灭祸的计策。贤侄仁勇可嘉,还须体谅大师兄的用心。”
桃夭夭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啊”瞅了李凤歧眼,暗想“你干么不早说”
许青铉叹道:“金轮教抢掳民女,以此作饵对付峨嵋派,所以那些女孩子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唉,反倒是你桃贤侄啊,金轮教主殊胜佛法术厉害,他已记住桃夭夭这个名字,日后定当报复,此事实在棘手。”
桃夭夭道:“大师兄不怕留名,我也不怕。他们要报仇,尽管找我好了。”
李凤歧竖起大拇指,笑道:“好样的金轮教什么玩意儿,怕他个鸟嘿嘿,你的性子跟我挺象,死不悔改的驴子脾气。”
众人谈谈说说,绕过山岭行至阳关大路。渐渐太阳升到天顶,已是午牌用饭时分。遥望前头炊烟缭绕,路边立着四五间青砖瓦房,门前悬挂青布旗子,看样子是家酒店。众人加快脚步走进屋内,刚跨过门槛,迎面酒肉香扑鼻。原来入滇的大路常有马帮经过,这家店前面卖酒食,后面设客房,专门接待四川云南的商队,酒肉饭菜远比寻常店家丰盛。众人捡了副干净座子坐好,李凤歧拍桌大叫:“拿酒来拿酒来”
桃夭夭通夜奔忙,这会儿疲惫得几欲昏厥,屁股才沾着板凳,脑袋歪,趴住桌边沉沉睡去。
这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体温暖,已躺在客房的床铺中。桃夭夭揉眼坐起,转头环顾四周。屋里光线昏暗,墙边是木板搭成的长铺,可供七八人睡觉。陆宽和唐多多并排而卧,许青铉单独睡在角落中,都还没有醒来。窗外日影斜斜,天近黄昏。
桃夭夭精神渐复,感到肚子饿得难受。掀掉被子翻身起床,看凳中搭着几件干净衣服,想是大师兄找来的。他脱掉女子的裙衫,换好装束跨出客房,还没走进前边大堂,只听李凤歧仍在叫嚷:“掌柜的,拿酒,快拿酒来”
店主人道:“客官,你喝了三个时辰了。常言道酒是伤身利剑,再喝下去,醉倒了可没药医。”
李凤歧怒道:“怎么,门缝里瞧人,欺负老子没钱结帐”
桃夭夭走进堂中,只见满桌酒碗狼藉,满地酒坛乱滚,李凤歧脸皮通红,醉醺醺的摇头晃脑。周围客人都停杯放筷,好奇的望着这滥饮无度的酒鬼。李凤歧抬眼见桃夭夭走来,转怒为喜,指着他笑道:“喂,掌柜的,我桃兄弟是财主少爷,有的是银子。你们只管捡最好的酒送来,等等会自有我桃兄弟给钱,嘿嘿嘿。”
店主人上下打量桃夭夭,眼里满是怀疑之色。桃夭夭也不多言,大咧咧坐到李凤歧对面,道:“主人家,有饱肚的好菜弄几个来,再要两碗白饭,吃完算钱与你。”
他身无分文,哪有银钱会钞嘴里讲得叮当响,心中存了念头“管他的,吃饱了再说。峨嵋大师兄带头骗吃骗喝,我这候补弟子当然要学着点。”
店主人道:“中午煮的肥牛肉,我给客官切两盘,饭也管够。只是酒不能上了,小店的白酒全让这位客官喝光了。仅存两坛谷华陈酿,是本店的看家宝,特意为盐课杨大人准备的。明日杨大人巡视到此,店里没有好酒招待,惹怒了官老爷谁吃罪的起”提及“杨大人”三字,店主神态倨傲,颇有些仗势压人的意味。
李凤歧解下腰间葫芦,递过去道:“我也不多要,你把这葫芦灌满就好。嗯,谷华陈酿,我尝那么丁点儿,总不至于得罪杨大人罢”
两人越说越大声。店里的食客不吃饭了,饶有兴味的看热闹。店主人不愿多生是非,接过葫芦,道:“先讲好,就这葫芦,不能再要了。”李凤歧点头道:“满满葫芦,倘若缺斤少两,那是砸你自己的招牌,大伙儿说是不是啊”众食客跟着起哄,屋子里笑声四起。
店主人命伙计端菜送饭,亲自走进柜台里面,拿了舀子漏斗倒酒。稍顷伙计把饭菜送到桌前,桃夭夭毫不谦让,举筷端碗夹肉扒饭,大口大口狼吞虎咽。李凤歧笑道:“桃兄弟,你吃白食的功夫挺厉害。”
桃夭夭口中塞满饭菜,含糊道:“不敢当,承蒙夸奖。”
当初小雪谈起李凤歧时颇显思念之意,所以桃夭夭对这位大师兄并无好感,虽然佩服他剑术神异,也不愿与其多打交道。
他正埋头大吃,忽然柜台里传来惊叫。众食客循声望去,只见那店主人满面惊诧,紧盯柜上的酒葫芦。旁边酒坛倒空了大半,葫芦里的酒水却半点没溢出。他握住葫芦摇晃两下,里面“哗哗”直响,显然并未装满。众人见状奇怪,寻思小小的葫芦怎能装下整坛酒浆店主人拿起葫芦左看右瞧,看不出哪里漏了。再启开坛舀酒装入,那葫芦象无底洞似的,始终只装个半满。
李凤歧道:“大家都看好啊,掌柜红口白牙,说好装满葫芦的。生意人说话若不算数,该当如何”有好事者接口道:“那还有啥讲的,砸他龟儿子的招牌”食客们哄堂而笑,纷纷出言奚落。桃夭夭明白是李凤歧捣鬼,放下碗筷,道:“大师兄,我吃白食是为填饱肚子。你平白蒙骗人家,是为了什么”
李凤歧笑道:“好玩呗,世人蠢如牛马,略加戏耍以助酒兴,何必大惊小怪”
桃夭夭皱起眉头,暗想“把别人当畜生戏弄,你比别人高等么哼,我瞧是假清高。”心里反感,欲待出言讥讽,念在小雪的份上,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
那边店主人早着了慌,两坛美酒已经倒光,明日拿什么招待官老爷提起葫芦想把酒浆倒回酒坛,岂料摇来晃去白费力气,酒浆就是倒不出,用筷子乱捅葫芦口,也没发觉有塞子。店主人急了,猛挥舀子狠砸葫芦。那东西好似钢铁铸就,“当啷”弹飞舀子,店主人虎口迸裂,直痛得龇牙咧嘴乱吐舌头。众食客前仰后合,满堂全是鼓掌喝彩声。
店主人定了定神,情知今天遇着了高人。捧着葫芦走近桌边,强笑道:“客官的戏法真绝,叫咱们大开眼界,酒钱饭钱就免了罢。至于坛里的谷华陈酿,还请客官赐还。”
李凤歧拿过葫芦,仰脖子喝了口,赞道:“好酒”醉眼斜睨店主人,道:“酒饭钱免了,那么住店的钱呢”
店主人拍大腿,爽快道:“也罢,算咱们交个朋友。食宿全免,客官爱住多久住多久。”
李凤歧笑了笑,道:“你想留我住到明天,等那盐课杨大人来惩办我,对么”
店主人平日巴结官府,恃强凌弱的坏事没少干。正盘算如何整治李凤歧,忽被他道破,脸上笑意更加温存,道:“客官说笑,哪有此事”
李凤歧道:“酒我留着喝,那是不能还的。但如味耍赖,我这兄弟要怪我欺负老百姓了。”说着朝桃夭夭指了指,仰头再喝口酒,道:“掌柜的,我教你个乖,明日杨大人光临,你只说我撒泼耍赖抢光了美酒。杨大人如果怪罪,我自有理会处。”
店主人暗道“这样最好。”嘴里却说:“客官多心了,小店本利虽然微薄,平常也乐善好施。客官称赞小店的酒好,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收钱呵呵,您请慢用,慢用。”面巧言令色,面朝后退开。场风波就此平息,众食客有些扫兴,转过头各自吃喝。
正在这时候,门口“当当”几声轻响,清脆悦耳,余音悠然。只见门槛外站了个瘦小的僧人,右掌托着陶钵盂,左手摇动小木板,轻轻敲击钵盂边缘,低头等待店里的人施舍。
店主人憋着满肚子的恶气,当下变了脸色,朝僧人吐了口唾沫,骂道:“难怪不利市,却是扫把星冲了财运。小秃贼,敢来这儿要饭,先叫你尝尝竹笋炒肉的滋味。”撅屁股乱摸,要寻板子来打那僧人。
那僧人纹丝不动,连脑门的唾沫也不擦拭,晚霞映红苗条的身影,透着几分凄伤,仿佛菩萨面对冥顽不化的众生,流露出哀怜的悲意。桃夭夭只觉此人十分眼熟,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店中伙计也是势利眼,瞧主人家发火,跟着上前用力推搡。那僧人不及闪避,“啊”的声摔倒。这声惊呼柔婉清亮,分明是十五六岁女孩子的嗓音。店主人愣了愣,摇头道:“晦气,晦气,原来是个小尼姑。”
李凤歧只顾痛饮,似乎没看见外面发生的事,忽而自言自语:“好啊,小店本利虽薄,也乐善好施。他妈的,说得真好听。”这是店主人自吹的话,经他这么复述出来,人人均感店主无耻。性子急的更直言相斥,指责他不该欺辱出家人。
店主面上无光,吩咐快快拿钱打发“灾星”。伙计从钱柜里取了些铜钱,随手扔进钵中。小尼姑摸也不摸,翻转钵盂,又将钱币倒在柜台上,道:“我不要钱,施主给点剩饭就好。”
店主人道:“你瞧小尼姑真蠢钱能买热馒头,岂不比剩饭剩菜强你要饿急了,就这里买东西吃罢。今儿的牛肉新鲜,我便宜点卖给你,哈哈。”
小尼姑面容沉静,道:“佛门弟子乞食为生,不受丝帛寸金。施主们若不方便,我转别家求讨。”躬身深深施礼,掉头要离开。食客中有热心人,挥手唤住她,摸出几个烧饼放入钵盂。小尼姑谢过施主,用布片包好烧饼,转身迈步走向大路。但她实在饿得狠了,走着走着脚步虚浮,“咕咚”下昏倒在地。
桃夭夭再也坐不住了,推桌起身跑出店门。外面暮色凄迷,秋意瑟瑟,小尼姑伏在地上,宛若被狂风吹倒的截柳枝。桃夭夭怦然心动,认了出她的背影,暗叫“啊哟她不正是华严寺外念偈子的沙弥么那两句如来门中毁如来,镜花背后无镜花,我只当是高僧开示,没想到竟是个小姑娘念的。”忙将她抱入店内,请食客帮忙端碗热米汤来。
众人议论纷纭,猜测小尼姑得了什么急症。李凤歧打着酒嗝,道:“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叫做痨肠寡肚失魂症,若得两碗干饭填饱肚皮,保管药到病除。”
桃夭夭微觉有气,暗想人家如此可怜,你还油腔滑调的说俏皮话,未免太过凉薄。少时有好心人端来米汤,桃夭夭伸手接过,右臂托起小尼姑的头,将碗边凑近她唇间。小尼姑体质虚弱,饿着肚子走了很多天,全靠坚韧的意志支撑,昏厥后气绝脉停,竟然露出垂危的迹象。只见她脸色死灰,牙齿紧闭,米汤滴滴答答的顺着嘴角流淌。
桃夭夭感觉她肢体僵直,料想凶多吉少,不由惶急失色。李凤歧悠然道:“死了就了,了百了。嘿嘿,世间万苦都尝遍,死了更比活着好。”伸掌轻挥,股热风自掌心发出,直透入小尼姑百会岤,度重楼,转明堂,径入丹田而返转泥垣宫。此乃峨嵋玄门的纯阳真气,枯木也能激活。小尼姑轻吟两声,缓慢的睁开眼眸。桃夭夭察觉她身躯微颤,滚热的气流上下游走,情知是李凤歧出手施救,心头大慰,先前对他的厌恶感也减轻许多。
不料李凤歧又道:“如来佛说过,尘世污浊,人生来有八种苦处老苦,病苦,生苦.哈,佛祖开示,人活着是受苦小尼姑既是信佛的,我就偏偏让她不得解脱,醒过来好好品尝活着的苦楚,这不挺有趣么嘿嘿,哈哈哈。”
桃夭夭听这话好不刺耳,转过头不去理他。小尼姑喝了几口米汤,气色渐复,瞳仁里星点微闪,流转着空明清澈的眼波。她盯着桃夭夭看了片刻,轻声道:“多谢公子救命。”挪动手臂,想从他怀里挣脱。桃夭夭扶她靠墙坐好,道:“你昏倒了。我只是想帮你,可没有歹意。”
小尼姑道:“公子不必解释。峨眉山顶华严寺前,面对老妪悲叹,贫尼便知公子宅心仁厚。”
桃夭夭喜道:“啊,你还记得我”
小尼姑微笑不语,扭转脖颈,慢慢从众人脸上望过去。被她目光触及的人,内心登生暖意,仿佛羊羔感受到牧人的呵护,又象游子体味着慈母的爱抚。唯独李凤歧漠然无视,举着葫芦自顾自的喝酒。小尼姑的眼光停留在他身上,神色越来越宁和。忽然间挣扎站起,走到李凤歧面前,双膝跪倒,端端正正的给他磕了四个头。
这下食客们全愣了,不知小尼姑为何行此大礼。桃夭夭心想“她挺聪明啊,猜到是大师兄救了她。”
李凤歧神情冷淡,道:“小尼姑,别拜了。我救你可没安好心,只为了让你活着受尽人间苦难。你不必感恩谢我。”
小尼姑道:“贫尼不是感恩,也没有拜你。我拜的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拜得是万民敬仰的真神灵”
李凤歧脸色微变,放下葫芦望向小尼姑,点点头,道:“看不出来,小小的年纪,居然已修成了天眼明。”
第部 出世篇 第十三回 疏星丛棘俦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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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夭闻言震,脑中闪过往日读过的佛经。据佛教经书记载,修行者得道后具有五种神通:天眼通,天耳通,如意通,他心通,宿命通。其中天眼通能尽览万事万物,目视千里之外。如果再证得阿罗汉的果位,便可明辨众生的所作所为,以及日后的种种报应,故而阿罗汉的天眼通又称“天眼明”。
李凤歧道出“天眼明”三字,意指小尼姑能够“观外相而明因果”,洞察别人的隐秘往事。但这么个弱质女尼,温饱尚难周全,又怎会是神通广大的阿罗汉
小尼姑道:“神通何足挂齿李道兄普济天下苍生,已修成布施波罗密,来世必获我佛授记,得证大菩提道果。贫尼有缘拜谒尊颜,实乃前生积存的福报。”她语气极为恭敬,心情激荡之余,手脚微微的发颤。
桃夭夭盯着小尼姑,又瞅了瞅李凤歧,心中疑窦丛生“她口口声声说大师兄普济万民,倒象亲眼所见的事。张大叔他们谈论潇湘花雨时,也是这般虔敬的神态,呀,普济万民,莫非大师兄就是那潇湘花雨”仔细端详李凤歧,看他气色昏沉,神情颓唐,与想象中的大英雄相差十万八千里。
李凤歧双眼直视前方,葫芦凑近唇边,淡淡的道:“什么来世前生,因果报应我修的是玄门道法,只论天命,不信因果。”
小尼姑道:“万法性空,尽由缘起。李道兄早年遭遇的惨祸,皆因缘相应故。无常,苦,无我是为名色之因缘,道兄若参悟此节,内心郁结的情仇和苦痛,定.定可豁然消解。”她精力还未复原,仗着兴奋劲儿谈论佛法,忽地气虚脚软,摇摇晃晃的扶住桌边。
李凤歧瞧了她眼,笑道:“你省省吧,世间哪有罗汉菩萨。所谓的天眼明神通,类似相面卜算的法术,或可揣度吉凶,推测人事,怎能洞悉前生今世的因果再说哪有什么前生今世因果报应小尼姑你仔细听我讲佛门虽大,无足立证;佛法虽深,形而上虚,自古多少信徒出家苦修,到老来皓首穷经,百事无成,白白的虚度生。小丫头灵性十足,长得又标志,何不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以后再找个好婆家,成婚生子侍奉爹娘,不比当尼姑强万倍哼,偏要剃光头沿街讨饭,似这等修行能得道,老母猪都会爬树了”
他越说越火大,霍地站起身,道:“本来喝得畅快,偏被小尼姑搅了酒兴他妈的,老子躲开点,省得跟你瞎扯淡。”口中骂骂咧咧,晃荡着撞进里边,客房内“乒乓”器物翻倒,随即响起雷鸣般的鼾声。
小尼姑双手扶定桌子,竭力站稳,道:“李道兄切莫妄语谤佛,日后恐受恶报。”说话间眼神散乱,连李凤歧走开都没察觉。桃夭夭见她不支,忙扶到凳中坐好,从衣兜里摸出烧饼,撕成小块要喂她。小尼姑睁开眼睛,缓慢的摇了摇头。
桃夭夭道:“小师父,你是饿晕了,吃点东西就会好的。”
小尼姑淡然笑,道:“多谢公子好意,佛门的规矩过午不食。若非明日要翻越山岭,没处化缘,我也不会黄昏来此乞食。”
当年释迦牟尼率众修行,每天清晨沿街乞讨饭食,午饭后讲经布道,再不吃任何食物,这称为“过午不食”。桃夭夭知道佛门有这戒规,但饿昏了还要守戒,如此虔诚的信徒当真少见,钦佩之余,暗叹她太过古板,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小尼姑只是微笑摇头。
这工夫食客们陆续散去,堂内冷清了许多。打杂小厮抹桌子扫地,走前跑后的忙碌。跑堂伙计走到桌旁,斜眼望向桃夭夭,道:“客人,我们要关门了。你若留小师太过夜,就跟她开间客房罢。”语带讥讽,颇有不屑之色。
桃夭夭道:“好啊,快领我们进房睡觉。明天写张功德帖贴门口,教过往客商传扬贵店敬佛的美名。”
但凡佛寺领受大宗施舍,必将施主名字张榜告示,称为“功德帖”。行脚僧只到寺庙挂单,民间人家留宿算是积功德,般不会向僧侣收取房钱。客栈接纳尼姑并非常见,而任其与男子同宿,那更是闻所未闻的希罕事。
店主人正在柜台里算帐,听了桃夭夭这番话,明白他是也个惫懒人物,思量此事传扬开去,官府问个“诲滛伤风”的罪名,客栈非关门不可。连忙放下账本,喝退伙计,近前赔话道:“客官见谅,自古僧俗有别。小师太住店本没什么,只是店里人多嘴杂,传出谣言恐坏了小师太的名声。”
桃夭夭岂是好欺负的当日他横行灌县城,人见人怕,此刻小店伙计竟敢出言轻辱,两句赔话焉肯罢休正色道:“这位大哥亲口说的,要留小师太过夜。生意人言而无信算什么这店啊,小师太是住定了,识相的准备好上房。”
店主再三解释,桃夭夭不依不饶,闹得凶了客人们出来围观,自然附和桃夭夭起哄的多,帮着店主劝解的少。店主人额头冒汗,暗自纳闷:怎么今日人人胡搅蛮缠,难道都是天魔星下凡心头焦躁,回头把伙计骂了个臭死。
正吵闹间,小尼姑扶桌而起,道:“各位请勿争执,因我之故妄动无明,只会增加贫尼的罪业。”说着挪动双腿,向门外缓慢走去。
桃夭夭忙道:“小师父,外面冷得很,你就待这里罢,屋里暖和些。”
小尼姑道:“多谢公子好意。佛门有谚日中食,树下宿,出家人露坐荒野才是正道,不该贪图安逸,烦扰民家。”
桃夭夭既好笑又无奈,暗想你也太刻板了吧眼看她摇摇欲倒,急忙追出去搀扶。店主人趁机连使眼色,伙计搬动门板,“噼里啪啦”阵响,将店门关了个严严实实。小尼姑走了十几步,寻着株枯树,倚树盘膝而坐,道:“公子请回屋就寝,贫尼已找到住所了。”
桃夭夭举目四顾,只觉寒风刺骨,道:“在这儿坐晚,你准得冻成冰棍。”走回客栈前,忍不住性子发作,飞腿狠踢门板,叫道:“他妈的,没心肝的混帐快送些柴火热水来要不老子拆了这家黑店”粗话出口,心里好笑,暗想虽看不惯大师兄,但他这两句“老子”和“他妈的”,用来骂人真是痛快。踢了好半天,里面有人答话:“别闹啦,后院烧着热水,客官你自便罢。”
桃夭夭转到店后,果然后门还开着,院中堆满柴草,灶房里热气腾腾,正烧着几壶热水,那是给客人们斟茶洗脸用的。他也不开口讨要,自行提了两壶出去,回转身又拿柴火和瓷盆。往返数次,瞅见墙角放着把斧子,提在手中猛挥几下,“乞里咔嚓”将门板砍倒,劈成长长短短数十块木板。烧水的小厮见他动了家伙,登时吓傻了,哪有胆子阻拦桃夭夭将木板搬至树下,就着枝叶,枝桠,石块,搭成简陋的小窝棚,扶小尼姑于内坐好,又点燃柴火,用石头摆成灶台形状,支起那两壶热水。
这番忙活足足两个时辰,每当小尼姑要起身帮忙,桃夭夭总是劝止。待诸物齐备,天色已黑尽,桃夭夭擦抹额头汗水,嘘气道:“行啦,这才象个避风栖身的住所嘛。”
小尼姑粲然而笑,也不刻意致谢,只道:“累了公子,我却坐享其成。”
桃夭夭笑道:“你身体虚弱,原该好好休息。”
小尼姑笑容渐渐收敛,忽然发问:“为什么要帮我”
桃夭夭怔,心里也问自己“为何要帮她”想起扶弱济难,见义勇为这些理由,细细思量又不是,只觉对方可亲可敬,仿佛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小尼姑眼光愈渐柔和,最终笑意代替了疑色。桃夭夭知道她不再寻求答案,自己也懒得思索原因。两人莫逆心,相视微笑,胸中都充满了暖意。
沉默片刻,桃夭夭用木条拨弄篝火,忽道:“你从哪里来”小尼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桃夭夭又问:“你要到哪里去”小尼姑仍是摇头。桃夭夭也不着恼,问道:“那你独自流浪,到底为了什么”
小尼姑凝望夜空,眼神变得深邃,轻声道:“遍知苦谛,为求解脱。”佛家宣称人生即苦,修行者必须亲身体验苦厄,方可堪破红尘修成正果。
桃夭夭不以为然,道:“人活世,有苦也有乐,大丈夫随遇而安,何必强求解脱痛苦”他讲出内心的想法,浑忘了眼前之人不是“大丈夫”。小尼姑并不分辨,淡淡笑,道:“这是道家的法理,无怪你是峨嵋派的弟子。”
谈论间桃夭夭用干草铺好睡铺,把热水倒入瓷盆,让小尼姑洗了脚歇息。他俩心静如止水,都没把男女之防放在意中。小尼姑清苦惯了,不愿起居太安逸,但见桃夭夭盛情难却,只得脱了麻鞋洗脚。桃夭夭看她脚踝血痕斑斑,水泡累累,叹息:“年纪轻轻的,如此折磨自己,何苦来”
小尼姑笑道:“你和李道兄真象,可谓异口同声。”
桃夭夭道:“你说李师兄早年遭遇惨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能看穿别人的因果报应”
小尼姑低了头,缓缓道:“我非阿罗汉,焉有宿命通我自幼修行游历,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通过观察人的气色,渐渐能感知其内心的秘密。这门功夫算不算天眼通,我不清楚。但你和李道兄心里的苦楚,确实令我感触。”
桃夭夭奇道:“我们心里的苦楚”
小尼姑点头道:“不错,我的苦仅是体肤之苦,身苦而心安;你俩的苦,才是刻骨铭心的情苦。”
桃夭夭笑道:“你且说说,我有什么情苦”
小尼姑默然不答,捡了根木棍,划拨地面沙土,写下个大大“龙”字。桃夭夭登时满脸紫涨,犹如被人连扇了几百个耳光,跃跳起,道:“你你如何知道我,我”
小尼姑道:“李道兄引述佛语,指明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所言确然无虚。其中怨憎会是指冤家碰面,憎恶之心耿耿难绝;而爱别离是指爱人分别,相思之情依依难断。两种情感截然相反,却都能令人销骨断肠。李道兄深受爱别离的苦楚,以致现今言行颠狂。”
她轻拨小木棍儿,盯着地面划痕,续道:“公子的身世和经历,我是看不出的。但你内心深处藏着那个女孩子,既充满了厌恶,又蕴积了思念。怨憎会与爱别离交织相混,实令我惊诧。公子离家远行,大概就是为了逃避那女孩儿罢又为何对其日夜牵挂呢.”
桃夭夭脸色由红转青,断然道:“别说了什么女孩儿,与我毫无干系,我心中只记挂小雪师妹”
小尼姑轻叹口气,垂手盘膝,闭合双眼入定了。桃夭夭自悔失言,想赔话致歉,又不知从何说起,失魂落魄的坐了良久,挨着火堆和衣而眠。
次日清晨起了大雾,桃夭夭面颊被露水浸湿,悠然醒转,摸摸身上却盖着棉被,睁开眼只见坐在旁边,而小尼姑已没了踪影。
火堆仍“噼啪”燃烧,石头上放着口大铜锅,满锅牛油烧得喷香扑鼻,地上摆满十几盘牛羊,鸡肉,蘑菇,鱼片等诸般生菜。手拿碟子调作料,见桃夭夭醒来,嫣然笑道:“主人醒啦快起来吃早饭。”
桃夭夭愣了愣,问道:“你干嘛呢”
得意洋洋,笑道:“给主人准备早饭啊兴文县五味居的麻油火锅很出名,我偷了他们全套家什,还有菜肴,调料,赶早给你做些好吃的。怎样往返三百里,眨眼来去如风,你的小丫鬟办事麻利罢”
桃夭夭揉搓睡眼,掀掉棉被,道:“大清早吃火锅,当我是饿痨鬼投胎啊嗯,小师太哪里去了”
道:“早走了。我张罗早饭那阵就没看见她,想必是半夜走的。走了也好,要不尼姑面前动荤,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桃夭夭怅然若失,道:“走.她就走了”
道:“哦,对了,她留了几句话,你瞧瞧。”拿起块木板递到桃夭夭面前,板上字迹娟秀,用烧焦的木炭写着
公子:有缘相会,缘尽相离,万事万物因缘离合。所以,我没问你的姓名,你也没问我的来历,你我谈论的只是道法与命运,彼此的故事毫无所知,其实细细想来,世间何曾有个“你”,何曾有个“我”又何必强分“你我”公子的忧愁我能知觉;我的苦难公子也可感受,这就够了。今日相遇是注定的缘分,推想前世,乃至生生世世,我俩必是知心的好友。我走了,今生恐难再见,来世重逢,我们定还能认出对方。
桃夭夭反复念了十几遍,抬头凝望远方,但见天地茫茫,人踪杳绝,不觉泪水已经润湿眼角。
叹息道:“唉,尼姑姐姐真是超世脱俗的奇女子。依着她的性子啊,留言都是多余的,只是临别时的礼数。其实洒脱如她,自然如她,应当不留只字片语,赤条条来去无所牵挂”
桃夭夭被她这么撩拨,伤感涌上心头,差点当场落泪。强忍住笑,寻思怎样把主人逗哭才好玩,正要再编几句煽情的说辞。桃夭夭霍地起身,仰头嘘气,道:“好个赤条条来去无所牵挂,人活着就该天天开心,傻子才自寻烦恼。”大步流星走向客栈,笑道;“我把他们叫起来。大伙儿露天吃火锅,那是别有情趣。”
跟随在后,嘟囔道:“主人哇哇大哭才有趣呢”
走进客房,里面静悄悄的。桃夭夭道:“睡了整夜还没解乏,看来大家累的够呛。”近前细看,发觉陆宽呼吸粗重,胳膊又红又肿。许青铉面皮发青,断臂处腐臭刺鼻。唐多多也紧闭两眼,这么摇晃也不醒。看来三人伤势转危,大有衰竭的迹象。桃夭夭慌了,偏偏李凤歧又没在屋中。唤来伙计询问,伙计答道:“那客官五更天便出了店门,说是找酒喝,这时还没回来。几位若要动身追他,请先将饭钱和房钱结清。”
道:“行啊,大师兄好滑头,他吃饱喝足了拍屁股开溜,留咱们在这儿顶缸。”
桃夭夭瞧着那三人,皱眉道:“当务之急,是赶快救醒他们。情形有点不大对头。”转身走向门口,想找些冷水来给三人擦脸。
道:“陆兄长被伶俐魔抓伤,许前辈中了阴风轮,小娃儿被如意仙封闭了七窍六根。唉,全是无药可救的重伤,我瞧爷儿仨活不过晌午。”
桃夭夭骇然失色,忙求想想办法。道:“非亲非故,干嘛替他们着急大师兄都溜了,咱们也趁早跑路吧。待会人死了还得料理后事,烧埋,化纸,请阴阳先生,那可有多麻烦。”
桃夭夭怒道:“你胡说什么我给你讲的那些做人道理,全都忘了么”
道:“嘿嘿,主人自己说的嘛,傻子才自寻烦恼。你现在烦恼的样儿,确实有点傻里傻气的。”
桃夭夭正待叱责,忽而外头乐音奏鸣,“咿哩哇啦”的,夹杂铜锣声响,象是有大队人马经过。两人面面相觑,诧异道:“怪哉,刚要死人,送殡的自个儿就找上门了。”桃夭夭道:“少扯谈,跟我出去瞧瞧。”
两人走出客房来到前面。门槛边早围满了人,个个伸长脖子观望。大路中走来二三十名侍从,抬着乘轿子,牵着六匹大马。头前开道吹响唢呐,中间敲打十番,末尾抬有七八只大食盒。瞧那架势既非婚丧嫁娶,又不象团练巡防。伙人耀武扬威,不伦不类,甩开步子朝前晃悠。
店中众人议论,说是盐司杨大人驾临。桃夭夭只觉奇怪,暗想官员出巡不带衙役,这般吹吹打打的游行,摆得哪门子排场
转眼那队伍行至近处。忽然周围喊声震耳,路边跳起来十余个乞丐,老的小的,人人蓬头垢面,拦路叫嚷“财主老爷行行好,赏口饭吃”。这些人睡在草丛里,早晨雾气大,谁也没发现他们。此刻猛地现身,犹如地底冒出的群活鬼。队伍中的马匹受惊,撒开蹄子乱踢,亲随们吆喝拉拽,昏头转向的乱撞,活像开水泼进了耗子窝。
场面热闹。客栈众人拍手喝彩。众侍从竭力拉住马匹,跟着挥扬皮鞭驱赶人群。怎奈四川的叫化子狡顽刁赖,那是全国驰名的据传唐朝战乱时,唐明皇李隆基曾经流落蜀地,混迹于游民之内。乞丐们自恃护驾有功,从此拉帮结派自立门户,世称“叫化帮”。今日大路上这些乞丐,正是叫化帮的帮众,平常马蚤扰商贾讹索富户,拳头棍棒早挨惯了,何惧几条皮鞭当下哭闹嬉骂,围着搅扰不休。
眼见乱局无法收拾,亲随中有个老者喝道:“你们好大胆,竟敢当道讨饭,晓得轿子里坐的是谁吗”说到此处打住话头,似乎不敢透露轿中人的身份。众乞丐愈发放肆,只叫:“财主老爷大发慈悲,快施舍银子啊,我等特地赶来捧场啊”
嬉笑吵闹声中,前面那顶轿子晃了晃,轿帘揭起,个身穿绸袍的胖子探头出来,怒目喝骂:“混蛋我是钦点的云贵盐务使司杨大人今日微服出访巡查茶马市,谁教你们拦路的混帐王八蛋,快给我闭嘴老爷这是微服私访微,服,私,访懂不懂哪个狗才泄漏老爷身份,抓回去狠狠打几百板子”
听这话,桃夭夭险些笑岔了气,暗想“这官老爷是个大草包,泄漏身份的明明是他自己,还说微服私访哩。”
群丐哪里肯信人群里有个老叫化子,举起个七八岁的小丐,哀求道:“官老爷我的儿呀,好他娘的饿啊”前两句拖腔卖调,听起来好象“官老爷我的儿呀”。引得哄笑此起彼伏。
客栈主人率伙计前来解围,手舞扫帚木棍,虚张声势的吆喝驱赶。但顺着大路人头攒动,又有乞丐陆续赶到。半支香的工夫,客栈前聚集了数百个叫化子。有叫的,有哭的,有捧破瓦盆的,有捶胸顿足的,有跪地磕头的,有满地打滚的,百般讨要,真个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店主人和众伙计难以招架,抱头逃回客栈,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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