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不了被房客们阵奚落。
那杨大人唬得肥脸发青,缩进轿子瑟瑟发抖。老年亲随渐觉事情蹊跷,众丐纷至沓来,显然早有预谋,也不象是真的讨饭,抱拳道:“列位乡亲,稍安毋躁。我家主人最是通情达理的,你们若有下情呈请,叫领头的出来讲话。”
众丐答道:“我们没啥下情上情,只求老爷施舍,每人十两银子。”
老侍从思量大人此番私行,只为郊游散心,哪里带了许多银两只得道:“万事好商量,请你们的首领前来相见。”
众丐七嘴八舌,应道:“是萧花神让我们来的,没有什么首领。”
“昨晚萧花神各处张贴了告示,写明川滇大路有财主布施,每个人赍发十两银钱,专门周济叫化子。”
“萧花神言出必践,财主老爷快快拿钱”
“四乡八村的叫化都要来,老爷莫摆空城计,拿我们当猴耍啊”
越闹越混乱,众叫化群起蜂拥,冲上来拉扯侍从的衣衫,争抢食盒和乐器。人群渐渐拥到枯树边,挤倒了小窝棚。露出地面摆放的菜蔬肉食,几个乞丐欢然大叫,抓起菜蔬,不管生的熟的荤的素的,只管往嘴里塞。
叫道:“哎呀,我的火锅”待要阻止,桃夭夭拉住她的胳膊,道:“等等,这事挺古怪,且看如何收场。”他听说乞丐受了“萧花神”指使,立时倍加留意。“萧花神”是“潇湘花雨”的误称,关注此事变化,或许可以发现那位神秘人物的行迹。
片刻工夫,众侍从招架不住了,弃了轿子落荒而逃。杨大人窜出来连滚带爬,亏他满身肥肉,丝毫不比旁人跑得慢。叫化们拍着手紧追,纷纷乱喊“财主老爷尿急找茅厕,闲杂百姓赶紧回避。”“老爷马桶金子镶的,赏了小的们吧”“龟儿子折腾老子,不给钱休想逃脱”.人群渐行渐远,嬉笑叱骂回荡四野。忽然空中几下琵琶响起,叮咚清脆,仿佛污池里飘来的淡淡荷叶清香。
桃夭夭抬头望去,只见李凤歧坐在枯树的枝桠上,右脚勾着酒葫芦,怀里抱着琵琶,轻拨慢弹,醉醺醺的唱道:
匆匆百岁似朝露,
妖魔神仙,
都是人来做。
成败兴衰有几度
年年枯荣坟前树。
因果可计数
光头缁衣,
也把青春负。
壶浊酒我醉了
昨日娇花落何处
唱罢扔掉琵琶,跳下枯树,舒展手臂打个哈欠,神态说不出的懒散。桃夭夭心底藏着种种猜想,再也按捺不住,疾步走到李凤歧跟前,大声道:“那些乞丐会被官府重重的惩办。大师兄,你让他们领取施舍,不是教他们自讨苦吃么”
李凤歧揉搓醉眼,随口答道:“蜀中叫化帮经常坑蒙拐骗,他们吃点苦头不算冤枉。”话刚出口,立即省悟,叫化子是“潇湘花雨”召集的,如此回答,岂非承认自己就是潇湘花雨
李凤歧转头盯着桃夭夭,摸了摸脑门,道:“好小子,我中了你的招了。你挺机灵的嘛。”
直至此刻,李凤歧的身份不言自明桃夭夭终于见到了“潇湘花雨”的真容,暗思千万苍生受其恩惠,无数百姓深怀感激,却不知这位恩人的姓名模样,此等义举超绝古今,新奇而又洒脱,何等的胸襟与情怀越想越敬佩,桃夭夭胸膛气血翻腾,浑身热乎乎的,俯身叩首道:“大师兄你仗义行善,恩德泽被四方。小弟由衷的佩服。先前冲撞冒犯处,望大师兄原谅则个。”
李凤歧赶忙扶住,笑道:“桃兄弟,你这人既古怪又爽直,我瞧了其实挺喜欢呢。愚兄性子劣嘴巴臭,十句话九句半不入耳,请你多多的担待。”两人手掌互握,彼此意气相投,竟象是久别重逢的老友,齐仰头哈哈大笑。
笑声未绝,路中有人叫道:“大师兄,什么事你这样开心”语调清亮,满含喜悦之意。
桃夭夭闻声心跳加速,脸皮发烧,缓慢的转头看去。个俏丽的身影撞入眼帘,青丝如烟,紫衫飘飘,秀美身姿中透着飒爽英气,果然是那朝思暮想的东野小雪。李凤歧喜形于色,笑道:“雪丫头,两年不见你长高了啊。”
小雪走到近前,尚未开口讲话,背后又跳出个人影,“哇”的大叫声,道:“我是巧丫头,大师兄看我长高没”却是卜筹门弟子巧儿,她刚才缩身藏在小雪背后,出其不意的跳出,只为吓人跳。
李凤歧皱起眉头,故意道:“啊,是你啊,两年前还拖鼻涕呢。现在么,长高没见得,倒比早先更难看了。”
巧儿撅起嘴,正欲撒赖,转头瞅见了桃夭夭,喜道:“桃大哥果真在这里日前你们丢失了清风剑,小雪师姐心生感应,知道你们捉妖遇到了麻烦,死活要下山援助桃大哥。大师姐被她缠得头晕脑胀,只好点头允准,并派遣卜筹门高手巧儿充当护花使者,保护峨嵋派第美女平安周全”她口齿伶俐,脆生生如竹筒倒豆子,听来既爽利又悦耳。
小雪微笑道:“算了啦,死皮赖脸跟着我,这会儿却吹牛。”
巧儿续道:“我俩到达白露坪时,远远望见剑光冲天。小雪师姐说那是鸿冥神剑,大师兄已经援手桃大哥,他们定会战胜邪魔。我不信大师兄失踪那么久,怎能说出现就出现于是我俩沿大路寻找,还真看见你们在起。哎呀呀,小雪师姐几时炼成的未卜先知术当真神机妙算,料事如鬼。”
小雪轻拍她的肩头,道:“你才是小鬼头呢叽叽喳喳尽瞎闹。大师兄的鸿冥剑是峨嵋至宝,睹物如见其人,你多花点功夫勤炼道法,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望向桃夭夭,如释重负的叹口气,歉然道:“幸亏大师兄及时赶到,否则定会铸成大错。昨晚捉妖很危险罢唉,明知危险还让你们冒险,我想起来真的好后悔。”
桃夭夭内心感动,嚅嗫道:“全怪我没用,害得小雪担忧。”话音未落,忽觉袖子轻扯。他回头看,怯生生的挨近身后,悄声问道:“主人,这位小雪姑娘,就是你的未婚少奶奶么”
桃夭夭大窘,红了脸张口结舌。小雪道:“咦,你后面是谁新结识的朋友么给咱们引见引见啊”桃夭夭闪开身子,结巴道:“她叫,是是我,我的丫鬟。”
巧儿拍手赞道道:“好俊秀的美人儿,桃大哥老实讲,用什么法子骗得这位漂亮姐姐”话音嘎然而止,愣愣的张着嘴,仿佛遇到了匪夷所思的怪事。小雪本来也和颜悦色,上下打量几眼,笑容倏尔消隐,眉尖的杀气越来越严厉。心惊胆战,叫道:“哇呀,少奶奶发飙,小狐狸性命难保”扭头撒腿便逃。
小雪叱喝:“妖怪哪里走”右手摇指轻点,劲风卷起地面的尘沙,便似陷入了漩涡,再也迈不开步子。
紧接着小雪左臂挥扬,道金黄色剑光横空急掠,直射头顶。猛然轰响震耳,剑光似乎撞到了某种坚物,斜斜向外滑开。条人影迅疾移动,恰好挡在身前。小雪击不中,旋身拔地而起,菊英剑光轮转如飞,凌厉的势道铺天盖地袭来。对面那人影同时腾空,也用相同的姿势,施发出千百道白色的剑光。菊英剑剑势虽盛,也尽数被白色剑光挡开。只听连珠价震响,光团迸射着升腾。两人直冲九霄云端,转瞬即逝,空中只剩淡淡的两个黑点。
几番突变兔起鹘落,只见剑光激荡,人影腾空飞去。非但桃夭夭没回过神,客栈的伙计,店主,房客也傻了眼。众人仰头发呆,恍如目睹梦里的奇景。的血脉被剑气封闭,腿脚象挂了磨盘,强自挣扎几下,“哎呀”声摔倒在地。桃夭夭待要上前搀扶。巧儿把拉住他的臂膀,道:“别靠近了,你那丫鬟满身妖气,多半是妖精变的。”
此时天上的人影徐徐降落。小雪脚尖沾地,指端剑光闪烁,问道:“大师兄,你为何阻拦我降妖”
挡开菊英剑的正是李凤歧。他收起鸿冥剑,面带笑意,赞道:“不错不错,雪丫头,你的剑术大有进步。”
小雪秀眉微颦,道:“现在不是比试剑术的时候。妖孽白日作怪,等我先收了它”说着凝气作势,又要向发起攻击。
李凤歧摆手道:“慢来,慢来,有道是门前有雪自家扫,人家既是桃兄弟的婢女,纵然犯错,自有桃兄弟管教,岂可由外人处置”
小雪万分诧异,奇道:“什么婢女这女子是狐狸精变的,大师兄没看出来”
桃夭夭忙解释:“的确是狐狸,但她本性善良,心想修成真人。所以我留她在身边,只盼人间的正道能化解她的妖气。”
小雪转头凝眸,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桃桃大哥,我没听错吧你不想加入峨嵋派了吗”
气氛陡然凝重。巧儿暗自着急,轻扯桃夭夭的袖子,小声道:“峨嵋派门规,严禁弟子结交妖类,违者以叛徒论处。小雪师姐已然很客气了,若是别的师兄弟遇着这事,当场就得跟你翻脸。桃大哥快些认错吧,跟妖怪划清界线,否则绝不能再上峨眉山。”
桃夭夭望了望,又瞅了瞅小雪,时委决难断。他平生处事最是爽快,然而牺牲朋友达成目的,实属不齿所为;但若就此和峨嵋派决裂,对小雪的情意岂非付之东流
小雪静静的看着他,目光中几分无奈,几分痛惜,更多是殷切的期盼,缓缓道:“峨嵋玄门以剑仙为首。剑仙弟子若要炼成就大道,首要条件是胸怀正气。近年门规松懈,象周天使那样的浮滑子弟越来越多,本派的实力大为衰落。桃大哥,自从那天灌县城里相见,我就觉得你是秉性刚正的男子汉。后来自然宫内豪气干云,无惧外力强横,我更认定你的资质绝佳,极有可能成为剑仙门首徒。唉,我好希望咱俩同门炼剑啊峨嵋弟子同甘共苦,生死与共,重振峨嵋派千年威名你说好不好”
席话,说得桃夭夭热血。他走到小雪面前,便要点头答应,眼光瞟过可怜巴巴的样子,满腔热情凉了大半截,低声道:“陪伴小雪炼剑,那当然当然很好。只是我答应了,帮助她变成真正的女孩子。此刻弃她不顾,岂非言而无信小雪,你会喜欢言而无信的人么”
巧儿帮腔道:“师姐,那女子虽是妖类,但没见她干坏事。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放过她啦”
小雪沉思半晌,道:“好吧,我放了她。”手指轻捻,收起困缚的剑气,冲她高声道:“若非桃大哥求情,今日定要收伏妖孽。桃大哥是峨嵋派弟子,绝不能结交妖类。你如果替他着想,从今后躲得远远的,再别纠缠桃大哥。”挥了挥手,转头对桃夭夭道:“这样来,是她弃你而去。桃大哥并未违背诺言,可以和妖怪断绝关系了。”
小雪自幼长于峨嵋,将师门荣辱看的比性命还重,本派门规更奉为金科玉律。峨嵋派自古与妖邪敌对,无论如何绝不妥协。依着小雪的脾气,遇着妖怪焉能放脱今天网开面,只为了迁就桃夭夭,已经是大违本性的举动了。桃夭夭明白她的好意,心里又温暖,又为难,嘴唇翕张好几次,不知如何应答。
舒展腰腿,活动酸麻的筋骨,走到距小雪三尺远的地方,大大方方的屈膝下跪,道:“多谢少奶奶饶命。小婢曾发誓终生侍奉主人,除死方休,违背誓言要堕入十八层地狱。故此小婢不能离开主人,请少奶奶大慈大悲,体谅下情。”
小雪眨了眨眼睛,秀美的眼眸充满疑色,问道:“谁是少奶奶你跟谁讲话”
道:“桃公子是我的少主人,小雪姑娘是桃公子的未婚娘子。顺理成章的,小雪姑娘就是我的少奶奶呀”
第部 出世篇 第十四回 几回往事三两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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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出口,众人瞠目结舌。桃夭夭刚想喝止,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只觉虽然唐突,却恰好替自己表露了情意,未知小雪作何回应
小雪脸色发白,沉声道:“你你说什么”
见桃夭夭没吱声,愈发添油加醋的道:“少奶奶,我家主人是真心爱你的啊。他拜师求仙本为假,寻情求爱才是真。为了赢得小雪姑娘的芳心,他干冒大险,深入魔境死去活来。唉,此情何以堪唯我桃公子。小雪姑娘,常言道易得夜明珠,难寻有情郎。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你可千万别辜负桃公子的情意哦。”
巧儿听得两眼发直,咋舌道:“哇说得好热闹,是不是真的啊”
道:“千真万确主人连夜里讲梦话,都深情的呼唤意中人名字小雪,小雪妹妹,乖妹妹哦,咪咪咪,我好爱你哎呀呀,肉麻的要死,想起来我就起鸡皮疙瘩”
小雪猛然断喝:“闭嘴”身子瑟瑟战抖,咬牙道:“妖就是妖妖言惑众,若不除掉迟早会害人”指尖光芒隐闪,又要放出菊英剑。桃夭夭急忙张开手臂,护住,陪笑劝道:“手下留情小雪,你消消火,别动怒,气坏了怎么好”
巧儿天生的鬼精灵,察言观色,看桃夭夭回护,已猜着**分,道:“桃大哥,狐狸精姐姐讲的是实情吧”
桃夭夭大窘,嘴里嘀咕:“我,她,这个唉,也也不全是真的。”
巧儿撇着嘴角,鄙夷道:“哼,男儿汉大丈夫,讲话吞吞吐吐的,算什么出息英雄配美女,天经地义,有何见不得人处既然喜欢人家,就该当面说清那才是正大光明的男儿行径”
桃夭夭被她激,热血,脑门发热,倔强脾气发作,昂然道:“好,说就说”上前几步,握住小雪的双手,认真的道:“东野小雪姑娘,你美丽正直,我喜欢你我桃夭夭投入峨嵋派,只求与你生死相伴,爱你,敬你,保护你,今生今世永远也不分开。此情天地可鉴,绝无半分虚假”
小雪活了十五年,只知炼剑修道,何曾见识过如此火辣辣的表白当时吓傻了,茫然失措,只是无助的挣扎手臂。桃夭夭以为她又要攻击,急忙张开臂膀,用力按住她的肩头。
巧儿见状笑道:“对,对,就是这么着。桃大哥勇敢点,把她再搂紧些”大喜,也跳起来道:“海誓山盟发过了,再亲个嘴,这叫吻定终生”两个女孩年龄相差好几岁,顽皮性子却不相伯仲,都是起劲儿的起哄。忽然间不约而同的打量对方,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若按着小雪的本领,挣脱桃夭夭那是易如反掌。可不知为何,闻着那男子气息,感受坚实的臂弯,竟而情不自禁的想投入他的怀抱。小雪暗自惊骇,寻思“我别是中了邪法了吧”抬头看桃夭夭,脸颊比猴子屁股还红,登时省悟“哎呀,桃大哥中了狐狸精的惑术了因此才胡言乱语”
想到这儿,小雪凛然警觉,奋力推开桃夭夭,喝道:“狐狸精你给桃大哥下了什么诅咒令他言行失常快快解开妖法”边说边朝逼近,眉宇间尽是杀气。
害怕她的菊英剑,但狐性顽劣,真是无可救药,大叫:“少奶奶生气啦主人救命,快管住你老婆”缩头矮身,藏到桃夭夭背后。
小雪俏脸飞红,手掌不住的颤抖。生怕激怒中神剑失控,误伤了桃夭夭,只道:“桃大哥,你让开待我杀了妖狐,替你化解妖法”
笑道:“咦,希奇希奇,世道变了么老婆命令起老公来”
桃夭夭喝道:“小红你给我闭嘴再敢捣乱,我老大耳刮子扇你”眼见小雪动了真怒,此事恐难善终,忙叫:“大师兄,你是救苦救难的大英雄,烦恼尊驾,帮我们分解分解啊”
几人纠缠闹腾,李凤歧直袖手旁观,笑嘻嘻的如同看戏。小雪扭头望着李凤歧,道:“这狐妖道行虽浅,生性极为阴毒。她用妖术迷惑桃大哥,企图混入峨嵋派作乱。维护师门是峨嵋弟子的本份大师兄,你可别阻拦我降妖。”
李凤歧笑道:“有趣,有趣,小狐狸挺会折腾。我却赞同桃兄弟带她回峨嵋山,却看能惹出多大乱子。”
小雪自幼敬爱大师兄,知他行止放浪无羁,才失去峨嵋首徒的位子,听了这话阵痛心,道:“大师兄,你酒喝得太多了,少讲两句罢。”
李凤歧叹道:“雪丫头啊,雪丫头。人家明明已表露了爱意,你却误认是狐妖蛊惑所致。唉,究竟谁醉谁醒呢真叫人哭笑不得。”
小雪心念微动,暗忖“桃大哥说什么爱我,敬我,还什么天地可鉴,莫非另有所指”正待细问,客店主人走了过来,抖抖索索的。两丈开外便哈腰作揖,哀声道:“诸位.诸位大仙,你们那些同伴正在客房里乱打乱砸。小店本微利薄,请大仙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们的衣食饭碗。”
李凤歧道:“糟糕,铉叔毒伤未解,这会儿想是危险了。”
小雪问道:“铉叔那是谁”李凤歧和桃夭夭没回答,急匆匆往店内跑。巧儿暗觉不妙,忽地记起事,道:“对了,闹这么半天,怎地没见唐多多”小雪闻言心头沉,顾不得对付,拉着巧儿疾步走入店里。
转到后边看时,客房的门板塌了半边。陆宽口吐白沫,面皮铅灰,抡起木棒狂乱挥舞;许青铉蜷身满地翻滚,断臂处漆黑犹如焦炭;而唐多多倒悬着攀爬屋梁,翻开眼白,嘴里滴落浓稠的粘液,尖声唱道:“你我他,三只小青蛙,大家吃地瓜,啦啦啦啦啦”
屋子里满地狼藉,情形诡谲,唐多多凄厉的童声传入耳中,众人只感毛骨悚然。李凤歧抢先两步,伸手扣住陆宽的脉门,以纯阳真气克制他体内的魔气。陆宽晃了两晃,软绵绵的蜷缩倒地。随即李凤歧取出子午锁魂匣,冲唐多多摇晃两下。清风剑的光芒透出匣缝,照得屋内分外亮堂。唐多多撒开双手,身子从梁间掉落。李凤歧伸臂抱住,锁魂匣放入他的怀内,道:“小娃儿被封闭了六根,以致行为颠狂。若用清风剑镇邪,三日内应该没事。”
唐多多闭着眼昏昏而睡。李凤歧将他放到陆宽身边,道:“陆小哥给魔怪抓伤,差点化身成魔。我以定真诀助他安魂,可以暂时制住魔气他两人都没生命危险。倒是铉叔”转脸望向许青铉,挠头道“他被金轮法师的阴风轮击中,毒血浸透筋脉,看样子撑不过中午。”
小雪道:“这是毒伤么临行前我向魔芋大夫要了些犀角辟易丹,解毒最是灵验,给他服下试试。”屈膝蹲身,从怀里摸出小瓷瓶,倒出粒晶莹剔透的丸药,小心的送进许青铉唇间。许青铉伤处阵阵剧痛,额头挂满黄豆大的汗珠,忽闻股清香扑鼻,登觉耳目清明,张开嘴把丹药吞下。小雪透过伤者凌乱的发丝,看清了他的面容,纳闷此人怎地好生眼熟
李凤歧摇头道:“犀角丹只能遏制体内的毒血,无法根除毒性。若要治愈铉叔的伤势,唯有神农门首徒魔芋大夫出手。”
巧儿道:“那好办,我们带他回峨嵋山,找魔芋大夫医治。”
这时丹药起效,许青铉缓慢的翕开眼皮,盯着小雪注目片刻,叹道:“啊,你是剑仙剑仙门的东野小师妹都长这么大了十年,时间过的真快,离开峨眉山十年,小孩儿已经长成姑娘家”他的眼神犹自散乱,念叨了几句,都是颠三倒四的胡话。
小雪神色陡变,往昔的记忆浮现脑海,颤声道:“你你是当年驭兽门的首徒,许,许青铉”
桃夭夭道:“不错,许前辈为了救我而身负重伤。既然神农门才能治伤,那我背也把他背到峨嵋山。”说着弯腰俯身,要搀扶许青铉。
小雪道:“且慢许许大叔已被逐出门墙。依照本派规矩,弃徒是不能踏入峨嵋仙境的。”
桃夭夭微感焦躁,粗声道:“人都快死了,还管什么破规矩”
小雪红了脸,歉然道:“桃大哥你先别着急,这中间许多原由,你不知”
巧儿见小雪受屈,大为不平,插言道:“峨嵋仙境岂是乱闯的剑仙门的乾坤十二剑镇守山场,专门剿除擅闯仙境的外敌。许大叔是峨嵋的弃徒,回山就会被乾坤十二剑围攻,甭提什么疗伤治病了。小雪师姐担忧的是这件事。桃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只管夹七杂八的抢白,太不讲道理啦”
没等巧儿讲完,桃夭夭已深悔失言。小雪并未介意,沉吟道:“依我看,即使过了乾坤十二剑那关,事情还是很难办。魔芋大夫恪守门规,脾气古怪得很,他是绝不会救治峨嵋派弃徒的。”
李凤歧道:“乾坤十二剑全是我的师弟。大师兄的行事,他们会翻脸较真么嘿嘿嘿,至于魔芋大夫那家伙。我自有法子教他俯首听命。总而言之,铉叔定要回峨嵋,捅多大的娄子,都是我来承担。”
桃夭夭大赞道:“大师兄敢作敢当,痛快”
小雪与巧儿相视愕然,思量此事非同小可,瞧李凤歧的架势,好象偏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称意。小雪性子虽然爽直,也不由踌躇,道:“门规不是儿戏,岂可蛮干呢还是商量个妥善的办法才好。”
李凤歧笑道:“从长计议,呵呵,雪丫头说的对。这会儿铉叔服药未久,尚须休息化散药力。小孩儿和陆兄弟暂时无碍。咱们到外面去商量对策吧。”迈步往外便走,嘀咕道“喉咙里干出鸟来,偏偏麻烦事缠身。奶奶的,真想撒手不管,找地方喝他娘几十碗烧酒。”
惧怕清风剑的剑光,直侍立门外,听了李凤歧的牢马蚤,跑去吩咐店主置备酒菜。店主人是见风使舵的老滑头,看出几位少年身怀异术,绝非寻常江湖豪客可比,怎敢半分怠慢当即前后奔忙张罗,招呼厨房生火做菜,支派伙计抹桌摆碟,整治了桌酒席,请诸位尊客落座受用。李凤歧挥手遣开店主,端杯舞筷,自顾自的吃喝。笑容满面,绕着桌子殷勤斟酒。可除了李凤歧外,其他人全没动弹,好半天酒杯仍是满满的。
小雪托着腮帮子出神,忘了“狐狸精”近在旁侧。桃夭夭歪头咬嘴唇,副深思的样子。巧儿本是爱顽闹的,此时也闭着嘴发愣。李凤歧看了众人的表情,放下杯子,道:“饭要吃,酒照喝,来来来,吃饱喝足才有精神嘛。”众人默然不应,李凤歧笑道:“你们哪,憋满了满肚子的疑团,若不化解,我瞧也没地方装酒饭。”
他打了个酒嗝,用筷子指点小雪,道:“雪丫头心中,正在猜想铉叔被开革的原因,对么十年前你才五岁多点,当然记不得当时的情形。”又指了指巧儿,慢条斯理的道:“你呢,寻思两年没见大师兄了,他为何还是那副倒霉相早先犯了何等的过错,以致丧家犬似的四处流浪如今疯疯癫癫的要回山,又是意欲何为”
巧儿被他道破疑思,点了点头,笑道:“大师兄讲讲吧,免得我们闷头打哑谜。”
李凤歧尚未答言。急急的发问:“我呢大师兄瞧出我心里的疑团没”
李凤歧瞅了瞅她,悠然道:“峨嵋弟子从来都与妖类为敌,我刚才却出手救你,真是闻所未闻的希罕事。小狐狸,你怀疑面前的峨嵋大师兄名不副实,多半是个冒牌的西贝货。”
笑道:“屁弹中我就奇怪嘛,哪有峨嵋弟子保护妖怪的道理大师兄猜得真准。”
李凤歧眯眼望向桃夭夭。菜肴热气腾腾缭绕,他的面庞若隐若现。李凤歧道:“桃兄弟的心思,我可没法猜了。昨晚那个小尼姑若在,或许能够猜出些端倪嘿嘿,其实我也是满脑子疑问,左思右想难以索解,桃兄弟知是何故”
桃夭夭略加思索,道:“大师兄疑惑我的来历,以及我拜山求仙的经过。”
李凤歧道:“对极了。你这人没半分法力,凌波却派你前来降魔,还请隐居多年的铉叔相助,极有成全你入门的意思。桃兄弟,你讲讲求仙的经历罢。我倒想弄清楚,凌波为何这般器重你”
桃夭夭道:“蒙见问,小弟自当奉告。”当下从灌县城营救童女讲起,直到李凤歧打败番僧为止。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包括绝尘轩蚕妖作怪,梦境中与小雪相会,林林总总陈述详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思慕小雪的情形略过不提。巧儿和好奇心重,若是己所不知的细节,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李凤歧本来神态闲懒,听到许青铉初会桃夭夭时的反常举动时,立时放下酒杯,拍着脑门苦思,仿佛竭力拼合琐碎的记忆。
桃夭夭讲完了,众人默默无言,各自的疑虑却更深了。李凤歧轻敲桌面,问道:“你姓桃今年十六岁”
桃夭夭摸不着头脑,应道:“是是啊”
李凤歧又道:“你是湖南武陵人氏,对么”
桃夭夭点头道:“对啊。”
李凤歧道:“令尊的名讳是”
桃夭夭略微犹豫,道:“小时候我问及父亲生前的事,大人们总是避而不谈。只知五月初九是他祭日,每年那几天,我娘总会念叨行健,你在阴世过得好吗健哥,还记恨我不诸如此类的话。后来我推想,先父名字里可能有个行健两字。”
李凤歧霍地推案站起,直直瞪着桃夭夭,眼里闪烁奇异的光彩,失声道:“桃行健,你是桃行健的儿子。好个凌波,她早已猜破你的身份,居然行若无事峨嵋大师姐的城府,我可望尘莫及喽。”愣了半晌,仰头大笑道:“明白了,全明白啦很好,天龙神将后继有人,我的担子可以交托了唉,如果这天提早十年,潇潇何至于”嗓音忽地嘶哑,右手按胸,埋头咳嗽起来。
众人骇然,暗想李凤歧法力高强,怎会忽然被酒水呛着小雪给他拍背,关切的问道:“大师兄,你哪儿不舒服”
李凤歧摆手示意无妨,重新坐回凳中,道:“没关系,没关系,想起了陈皮烂谷子的旧事,有些伤情,教弟弟妹妹们笑话了。”随手抹了两把鼻涕,端起杯子接着喝,吁口气道:“桃兄弟的身世,怕连你自己也未尽知。”
桃夭夭隐有所悟,料想父母必与峨嵋派渊源极深,忙道:“小弟出身不明,平生引以为恨事。大师兄若知其详,万望相告。”
李凤歧转头环顾众人,道:“雪丫头和桃兄弟梦中相会,许青铉被逐出峨嵋玄门,金轮教法师诡计引诱峨嵋弟子诸多事件看似无关,实际暗中均有联系。你们如想全部弄清楚,那还得先听听我的老皇历。”
巧儿喜道:“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大师兄快讲,要越长的越好。”兴冲冲的搬了条矮木凳,手抱膝盖仰起头,不知觉坐到了巧儿的身边。众人聚精会神,只等李凤歧开言。
李凤歧沉思良久,缓缓的道:“俗话云打人莫打脸,揭人莫揭短。想来揭开旧疮疤,是最难受的铉叔开革出门,我失掉剑仙首徒的位子,原是本派耻辱,这些年大伙儿绝口不提,年纪小的师弟师妹更无从知晓。今日我自揭旧痛,只为桃兄弟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日后好担起峨嵋派的重任。”
他捻指轻摇酒杯,凝视杯里旋转的亮光,眼神飘渺,仿佛透过岁月的重重阻隔,再次望见了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喃喃道:“潇湘花雨,潇湘花雨,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这名字。嘿,而这四个字最初的由来,要从十四年前那场奇遇讲起”
十四年前,九月的某日清晨,四川通往湖北的大路里,銮铃“叮当”回响,行进着支贩运丝绸的商队。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山谷中绿意犹然,习习凉风吹来,令路中行人倍感清新。忽然前头的牲口长声嘶鸣,商队停止了前进。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朝后疾跑,气吁吁的来到两匹大马跟前。
右边马背上坐着个胖子,金鱼眼,蛤蟆嘴,锦袍绣带,神态倨傲,俨然是商队的首领。左边那匹马是个西洋人骑着,碧蓝的瞳仁,棕红的头发,摇晃脑袋顾盼景色。那胖子瞪着跑近的男子,勒缰喝问道:“连升,搞么子不走咧”
连升喘了几口气,道:“程大掌柜,走走不得了。脚夫们说前面有座白虎岭,常有妖精祸害过往客商,咱们趁早改道走罢。”
程大掌柜满面怒容,骂道:“个日家家的,么子妖精妖怪咧贱皮懒骨头脚夫图轻省,编些屁话麻活宝咧,你还当真么快喊他们走路咯”他是湖北荆州人,骂起人来满嘴咯咧,唾沫星子横飞四溅。
连升道:“小的本也没当真。可领头的骡子忽然定住蹄子,打都打不动,象是中了邪似的,情形有点古怪。”
程大掌柜掏出手绢,抹了抹肥脸,道:“天道凉快咧,隔哈儿热起来毛焦火燎,我们还走么子咯你快把他们撵起赶路,耽误老子跟西洋财主的生意,扒了你的狗皮也赔不起咯”
连升挨了顿臭骂,低声嘟囔:“想当初若是在涪口搭船,顺风顺水的多方便只为节省几个小钱,连日价翻山越岭,只把我们这些人当牛马使唤。”
那西洋人见主仆争辩,忙问原故。程大掌柜陪笑道:“牲口闹性子,小意思,罗布斯先生莫担忧”将骡马失常,脚夫谣传妖怪等情形讲了,临末呵呵笑道:“乡下泥腿子扯白,咱们只当放屁。”
罗布斯先生却是个豪杰,平生周游世界,专爱到处历险,比脑满肠肥的程大掌柜精明得多。此番商队入川收购蜀锦,主要是卖给扬州埠头的外国客商。罗布斯是买家的亲戚,早闻巴蜀大地奇人异事很多,于是自荐押运货物,顺便沿途游览异国的风光。
此刻果有奇事发生,罗布斯来了精神,问道:“妖怪那是什么是野兽还是强盗”
程大掌柜跟他相处日久,略知西洋人的习俗,解释道:“呃,是魔对头,妖怪就是你们说的魔鬼咧”
罗布斯不信,笑了笑,手按胸口的十字架,道:“主,和我们同在。魔鬼来了,不怕,抓住带回去展览”
正谈论间,又跑来个伴当,神色惊慌,说领头骡子四蹄跪地,打死也不起来,赶牲口的脚夫全吓坏了。程大掌柜方知情况严重,露出焦虑之色。罗布斯眼珠转了两转,问道:“是谁,最先说有妖怪的”
连升抓挠后脑勺,为难道:“嗯,大伙儿平时闲聊七嘴八舌的,谁说的也没个准”
那伴当接过话头,道:“是凤哥儿最先提到的前两日过夔门,那小鬼头说巫山多妖怪,最凶险的地方是白虎岭,方圆百余里没人敢走进去。三番两次聒噪,吵得大家心里发毛,这事才越传越真。”
程大掌柜道:“哪个凤哥儿我们有这伙计么”
连升道:“是奉节城里新收的小伙计。他听闻我们走旱路出川,死缠着要当帮工。我瞧小娃儿长得很体面,便留着干些零碎差事。您若要查问,我马上唤他来。”待程大掌柜点头,连升转身走进队伍里,牵着个少年来到近前,指着道:“这是东家大老爷,快快叩首见礼。”
少年木然发呆,似乎不懂“见礼”的意思,只道:“东家大老爷,你好啊”
程大掌柜看他眉清目秀,但言语无状,显是没见过什么世面,鼻子里冷哼道:“罢咧,你叫么子名字”
少年道:“我叫李凤歧,姓李的李,凤凰的凤,歧,歧不晓得怎么写法。”
众人相顾莞尔,思量样子挺好看,名字也不错,可惜是个老实巴交的乡野孩子。罗布斯上下仔细打量,见少年十四五岁年纪,蓝布短衫麻耳鞋,幅傻乎乎的憨笑,眼珠间或转动,却流露出聪慧的灵光。罗布斯笑道:“小伙子,是你最先讲妖怪的吗”
少年冲着罗布斯左瞧右瞅,目光移至他腰间的短枪。连升伸手推他后背,喝道:“罗布斯先生问你话,快好好回答”
李凤歧趔趄半步,惶然道:“是是,萝卜丝先生,那话儿是我讲的。”
罗布斯道:“你怎知前面有妖怪你亲眼看见过”
李凤歧道:“哎呀,白虎岭后妖魔多,鬼门关前针挑骨,我们川东早传遍了,三岁小娃娃都晓得,那还能是假的四川到湖北的大路上妖怪成群,专使妖法害人性命,附近山林的百姓都快死光了。这可不是我瞎编的。”
旁边脚夫插话道:“我记起来了那两句顺口溜我也听过。我们牙行里生意琐碎,各地新闻所知最广近年常有荆襄来的客商闲谈。都说南陵至官渡的山乡闹瘟疫,称作什么针挑骨,人得了那种病骨头刺痛,好似针扎般,无药可救,半年内必死。川东山里的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比遭了蝗灾还惨。”
程大掌柜变了脸色,道:“原来是瘟疫那比妖怪还凶哉”
罗布斯轻捻唇边的胡须,双眼紧盯李凤歧,暗自思忖“不对他明知路途中瘟疫流行,为何还肯加入商队当伙计再蠢的人,也不会自寻死路吧这少年明显是骗人。骡子跪地不走路,大约也是他做的手脚。”
他越想越觉好奇,只想弄清少年有何阴谋,随即道:“瘟疫没什么可怕。我的家乡,曾经爆发过很大的瘟疫,小孩,老人,妇女死了很多很多。人们祈祷,不停的祈祷,最后,大家靠祈祷才逃脱魔鬼的残害,活了下来。所以,只要向主求告,称颂主的名,主会保佑我们度过任何灾难。”胸前划了个十字,又挥了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开动。
李凤歧急道:“不是瘟疫,真的是妖怪赶快原路返回啊”
罗布斯不理他,扭头对程大掌柜道:“交货日期,我们事先约定好的。延误天赔偿多少钱,你计算过吗”
程大掌柜随身带着算盘,掏出来“噼啪”拨打,面皮涨得通红,眼珠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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